季中临套上沉连德的雨靴雨衣,护送小梅和小草上学。
一路上碰到不少孩子,大部分没有家长跟着,有些一二年级的小孩子看见季中临,奔到他身后,随他一起走。
季中临放羊似的让小孩在前边走,他在后面跟着。
距离学校不远,果然有条沟子,不到一米宽,积满水。别说小孩子,就算大一点的孩子也很难一步跨过去。
不过用不着他担心。
沟子一头站着俩人,一个在沟这边,一个在沟那边,一个抱起孩子,另一个接过去,配合默契。没有家长跟着的小孩子陆陆续续跑过去,排队等着过沟子。
小草眼尖,“那不是老师和李大麻子吗?李大麻子怎么来了?”
小梅说:“我不要李大麻子抱,他太臭了。”她伸开双臂转向季中临,“首长哥,还是你抱我过去吧。”
首长哥化成雕塑,一动不动,斗笠沿儿上的雨珠被风一吹,落在他眉心,他也没感觉到,幽深的眸子望着沉一凝。
她到底在演哪一出,大雨纷飞中跟李大麻子眉来眼去!
还笑的跟朵花似的。
这个时候,她不应该上演沙家浜第六幕——撤退吗?
季中临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眉心锋利。
“首长哥!”小梅等得不耐烦,重重地叫他一声。
“啊?”季中临回过神,低头见小梅求抱的姿势,赶紧把她抱起来,轻松地迈过水沟,然后如法炮制,把围着他的几个孩子都抱过去。
最后来了一个大孩子,黑黢黢的眼珠瞪着他。
季中临瞥他一眼,“过不去?哥助你一脚之力,踢你过去。”
沉三全没好气的“哼”一声,“你来干什么?别又想缠着我姐,她才不会搭理你。”
“你什么时候瞎的?看不见我在做好人好事。”季中临推一把沉三全,“你过去,咱俩打配合。”
沉三全倔倔地站着不动,烦死季中临的吆五喝六。
又过来一个小孩,季中临抱起孩子,抬脚轻轻踢了一下沉三全小腿,“智障啊你,听不懂人话?现成的活雷锋站在你面前,还不赶快跟着学起来,学得好的孩子有糖吃,学不好的孩子有苦吃。”
“你吃糖还是吃苦?想吃苦,哥等会儿拿你练一套一十八路扫堂腿,腿腿踢你进沟子,沐浴社会主义好雨水。”
沉三全狠狠瞪季中临一眼,一溜烟儿跑到沉一凝身边,冲他吐舌头。
沉一凝顺着沉三全的动作看过去,季中临正抱着孩子过水沟,他抬头的瞬间,两人目光对上。
远远的,通过雨幕,看不真切。可他在那里,用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遥望她,沉一凝相信他在看她,落在他眼睛中的自己是美是丑?是狼狈还是可怜?
如果雨停了,如果还有机会,她要好好端详他,把他英俊的样子刻进心里,为他筑一座城,夜深人静,灵魂跑进城中与他相会,回味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直到老眼昏花,直到记忆退化想不起他的名字。
定住的眼睫动了动,沉一凝从容地收回目光,神情淡淡,接着抱起孩子交给李大有。
李大有来给学校修桌椅凳的,今天下雨,他不用去地里干活,给别人打的家具也都打完了,总算有时间来学校提供友情帮助。
自从沉一凝表明嫁给他的态度,随着婚期临近,他越来越放心。
今早下雨,他主动帮助孩子过水沟,得到沉一凝高度赞扬,夸得他心里那个舒坦,原来她喜欢看他帮助别人,早说啊,他能变成十里八乡出名的李大善人。
最后一个孩子安全抵达学校。
李大有伸出手,接沉一凝过沟子。
那双手悬在水沟上方,沉一凝没有任何迟疑的扶上去,借力跳过沟子。
沉三全见姐姐、姐夫和谐相处的样子,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情绪复杂地迈过水沟。
三人在雨中有说有笑的一起进了学校大门。
破天荒的,季中临愣成电线杆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沉一凝不是要离开沉家庄吗,介绍信开好了,钱也有了,她到底在磨蹭什么?
不该多管闲事的。
多管闲事遭雷劈。
可他控制不住两条腿,长腿一迈,跨过水沟,跟着进了学校。
为了祖国花朵的拙壮成长,他要去跟校长提建议,给同学们上一节普及飞机知识的课。
沉一凝没想到季中临会来办公室,几天不见,不知他骼膊受的伤好些没。学会揉搓化瘀也无济于事,没机会照顾他。
不过看他生龙活虎围着校长喋喋不休的样儿,可能没啥大碍。
但这会儿没一个人有功夫搭理他,包括校长。
雨太大,学校地势低,尤其办公室位置,建在坑底,雨水倒灌,整个办公室被水淹了。
校长挥舞扫把抗洪抢险,飞机飞不飞的问题,目前不在考虑范围,“中临同志,你这个提议很好,要不这样,你先回去歇着,等雨停了,你再来上课。”
水太多了,淹到小腿肚,而且雨还在下,光靠老师们手中的簸箕和扫把,哪能招架住?
季中临说:“校长,这样不行,得挖沟子排水。”
话音刚落,李大麻子和沉三全一人扛着一把锄头回来。大家不傻,泥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都知道要挖沟子排水。
季中临刚才还纳闷李大麻子去哪儿了,原来借工具去了。
李大麻子倒是很意外看见季中临,阴魂不散的玩意儿,走哪儿都有他,滴溜个粉面子脑袋到处勾芡。
混蛋东西,一撅尾巴根子就知道他要拉什么粪蛋。
李大有鼻孔出气,斜斜地瞄一眼季中临,保持优雅的风度,没有开口阴阳怪气呲哒他。
这屋里五个老师,三个女人,两个老头。
沉一凝在三个女老师中,年纪最小,自觉地接过沉三全手中的锄头,和李大有一起戴上斗笠,出去挖沟子。
季中临上前一步,拦住她,“给我,我去。”
他对沉一凝说话,却看着李大有,李大有也看着他,交汇的目光在空气中噼里啪啦乱炸,火花星子四溅。
傻缺!
二笔!
两人身量相仿,都很高,但是李大有更壮实,微胖。在劳力比拼上,看起来更胜一筹。
沉一凝考虑到季中临骼膊有伤,低声劝:“还是我去,你歇着吧。”
“说了我去就我去。”他抢过她手里的锄头,手指擦过她的掌心,凉凉地。
两个男人二话不说,扛着锄头冲进雨中。
这不是挖沟子,请注意,这是一场男人与男人的较量。
沉一凝还以为两人要同挖一条沟子,没想到各挖各的,你追我赶,谁也不落下风,挖掘速度让人目定口呆,比老鼠打洞还快。
明明同样是弯腰挖排水沟,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季中临的姿势象一名英勇战士在扫雷,李大麻子像挑大粪的在铲屎。
校长站办公室门口,看了半天,惊叹:“这是神风敢死队来了这是,干活还得看年轻人,这么个挖法,换成我这老腰,早断成两半截了。”
弓着腰一直挖,就算年轻人,腰也得断。
反正,季中临感觉腰不太好使了。
李大麻子腰也直不起来了。
有苦难言,那该死的胜负欲架腰上,压得腰越来越弯。
“大兄弟,麻子兄弟,休息五分钟?”
就在等这句话,李大麻子扶着腰直溜身子,凭借微弱的优势,嘲讽季中临,“中看中不用的货,回家绣花得了。”
“你皮痒是不是,三天不挨揍,不知道姓什么好了。不想姓李可以跟着我姓季,爹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喝的。”
“嘿,你个王八操的。”李大麻子扔掉锄头,迈过排水沟,大脸怼上季中临,“上次我没发挥出真正的本事,看把你能的,敢占我便宜,今天让你尝尝爷爷的厉害。”
论打架,季中临从小不带怕的,他一把扔掉锄头,迈过沟子,“你个狗娘样的不孝子,没大没小,我捡了十几年破烂,你是不是垃圾我一看就知道。”
两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老师们看不懂了,神风敢死队的队员们好端端地沟子不挖,怎么动起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