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一凝不慌不忙地解释:“我去求的沉卫军,你们也知道我跟他是同学。沉卫军和季中临关系好,季中临才答应帮我开介绍信。”
这话,沉驴蛋信,李大有也信。
沉卫军是全村唯一一个当兵的,光宗耀祖。他爹逢人就要吹两句:卫军又在部队立功了,上头领导是真喜欢卫军啊。
比起李大有,沉驴蛋其实更中意沉卫军当女婿。
沉卫军没当兵之前,明里暗里地示好沉一凝,今天送个头花,明天买根冰棍。毛头小子那点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当兵之后,沉卫军回家探亲,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沉一凝,不是他不想来,是家长不同意。
好不容易离开穷乡僻壤的大山,找媳妇当然要在城里找,娶一个家庭条件好的,有文化的,有正式工作的,比娶个漂亮的有用。
沉卫军没当兵之前,村支书两口子对沉一凝没有意见,但瞧不上沉驴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或许也能接受。
沉卫军当兵之后,形势急剧逆转,这两口子从根本上来说,已经看不上整个沉家庄的人。
外界的鸡零狗碎是外界的事儿,在沉一凝眼里,她和沉卫军还是好同学,她说找沉卫军帮忙,沉驴蛋信沉卫军不会拒绝。
沉一凝接着说:“我认命了,怎么活不是一辈子,嫁给谁不是过日子。李大有,我会按时跟你结婚,但在这之前,你不要碰我,不要做出格的事,否则,我有一百种死法,即使我爹把我关起来,我也能一头撞死,咬断舌头,最不济,裤腰带也能上吊。”
“姐,你别。”沉三全担忧地看着她,害怕她象娘一样死了。
张霞死的那年,三全才十岁,张霞虽然对他不如对沉一凝好,但那时候张霞年纪大了,认了,对小儿子没有对大儿子那么坏。
比起沉二柱,沉三全对沉一凝,对张霞的感情更深。
李大有冷哼一声:“你说得好听,谁能保证你不会偷偷去找那姓季的?我花这么多钱,可不想要个二手货。他拱过的白菜让我吃,我踏马嫌膈应。”
“我姐还没嫌你臭呢。”沉三全忍不住嘟囔。
李大有“啪”一拍桌子,“有种再说一遍,我把你扔粪坑里,信不信?”
沉二柱抬骼膊肘捣沉三全一锤,“闭上鸟嘴,轮不到你叽喳。”
“李大有,你不放心我,就让三全每天监视我,我走哪他跟哪儿,他在地里的活儿,你替他干。”沉一凝顿了顿,“如果你还不放心,让你自己的妹妹也来看着我,我绝对不会去找季中临,平常在路上遇见,也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大有放心大半,“三全儿,这十来天你跟着她,地里你不用去了,反正你也干不了啥。”
沉驴蛋也放下心来,对小儿子说:“你好好看着你姐,她要有个什么事,我把你自行车砸碎。”
“知道了,爹。”沉三全闷闷的应道。
——
村支书家里,季中临吃完晚饭,借口消化食出去走走。
沉卫军说陪他。
季中临摆手:“不用,你在家多陪陪你爹娘。”
他记得沉连贵家在哪,离沉卫军家非常近,就在前排中间户。这个村里,自家兄弟们建房喜欢凑成一窝。
今夜月如钩,照不亮路,季中临拿着手电筒,慢悠悠地晃到沉连贵家门口,敲了敲门:“二大爷,我是季中临,你在家吗?
院子里马上有人应声:“在家。”
门打开,沉连贵叼着旱烟袋子,精神矍铄,“首长怎么有空过来?”
“别叫我首长,我就是个少校级别,叫我名就成。”季中临往院子里望一眼,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拄着拐杖练习走路。
“进来吧,别站着了。”沉连贵说,“吃饭了吗?今天你有口福,我炒了一锅牛杂,又辣又香,咱爷俩整两盅。”
季中临也不客气,“吃是吃了,还能再吃点。”
沉连贵对小姑娘说:“二丫,明天还要上学,你再练会儿,就快去睡觉。”
二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对季中临说:“你就是卫军哥带回来的首长?你咋比卫军哥还好看呢。”
“他算个蛋。”季中临笑了笑,“你还没见过我开飞机的样,帅炸一条街。”
二丫兴奋地眼睛发亮:“你还会开飞机,我都没见过飞机。”
“会见到的,以后我们国家的飞机越来越多,满天飞。”
踏进屋,牛杂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不用动筷子,就知道好吃的不得了。
沉连贵特意点了一支蜡烛,蜡烛比煤油灯亮。
两人盘腿坐在炕上,围着小饭桌,桌上一盆牛杂,一壶家里酿的烧刀子酒。
季中临夹了一筷子毛肚,吃进嘴里,又辣又脆又鲜,“二大爷,你这又能给牛接生,又能煮牛肠子,牛算是让你玩明白了。”
“这算啥。”沉连贵说,“你还没见过我杀牛,帅炸一条街。”
季中临大笑,沉连贵比沉卫军爹有意思,他看了看屋里,“二大娘呢?”
沉连贵指了指地,“她早就下去了,下去好几年了。”
“不好意思啊,二大爷,你看我也不知道。”季中临有点内疚,提人家的伤心事。
沉连贵给他倒满酒,满不在乎地说:“人都得死,早死晚死的事儿。对了,你来干啥来了?”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季中临皱了皱眉,到现在也没想清楚沉一凝话里的意思,只好如实转达,“沉一凝说,她明天不来了,叫你不用等她。”
沉连贵的筷子僵在半空,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她不来了?”
“她说她不来了。”季中临留意到沉连贵的脸色黯淡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眉梢眼角布满愁色,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试探问:“二大爷,她要来干什么?”
沉连贵象是没听到,沉浸在某种思绪里,不吭声。
“二大爷?”季中临又叫一声。
“啊?”沉连贵神色恢复如初,夹起来的一筷子牛杂送进嘴里,边嚼边说:“你刚才说啥?”
“我问,沉一凝要来干什么?”
沉连贵咽下嘴里的肉,端起酒盅一口闷掉,抹了一把嘴,答非所问:“院子里那个孩子是我小闺女,她七八岁的时候突然腿上发病,骨头软得走不动道。”
“她娘着急上火,带她四处看病,最后把自己累没了。”
沉连贵叹了口气,“我就愁啊,这么小的孩子,把她自己留在家里吧,不放心,送学校,没人接没人送,在学校里想尿尿,咋办?”
“最后上学了吗?”季中临放下筷子,通过窗子看见二丫还在努力练习拄拐走路。
“上了。”沉连贵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酒,“那时候正好凝凝当上老师,她每天早上过来背着二丫去学校,定时带她上厕所,中午背回来,下午背回去,晚上再背回家。”
“小小的一个孩子,十五六岁,背着一个更小的孩子,一背就是三年。”
沉连贵忽然抬头正视季中临,一字一顿:“她真是一个顶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