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卢胜大惊。
一个乡民,拉着他一个衙役副班头去见官?真是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
卢胜本想发怒,可扫视一圈,周围围了二三十个百姓,正看着热闹。
若真要见官,且不说坐实不坐实诬告之罪。
让县衙那几位官老爷知道他卢胜,连几个刁民都压不住,今后他还想有好差事?
至于是不是诬告,卢胜昨晚看过沈玉城的缴税凭证,难道还不清楚?
只是想着沈玉城不可能随身携带相关凭证,给他点颜色瞧瞧,挫一挫他的锐气。下次见了,乖乖该给钱给钱,该卑躬屈膝卑躬屈膝。
本想钻个空子,可却反而被人钻了空子。
城中百姓苦衙役久矣,只是被欺压惯了,都成了顺服的羊羔。
这会儿见有人敢公然挑衅衙役,甚至还要拉着衙役去见官,心中免不得讚歎沈玉城是一条好汉。
而且,这时候郑霸先站了出来。
“卢副班头,您可是衙役。应当是秉公执法,为百姓之表率,让百姓安居乐业!”郑霸先朗声道。
卢胜眼神一片阴寒。
好你个郑霸先,一个小小的二道贩子,也敢跟老子作对?
郑霸先有个诨名叫镇关西,不是因为他多能打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的仗义之名传遍全城。
以前他就在东市外头开茶楼,这附近的认识他的人不少。
郑霸先突然话锋一转:“若你卢副班头带头违法乱纪,滥用职权欺压百姓,我们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
“郑爷说得对,你们要是缉拿盗贼,我们都支持。可你要是在大街上看谁不顺眼,逮谁查谁,身上有银子就被无缘无故抢了,那我们以后谁还敢出来?”
“这位仁兄说的极是,就去见官,查一查案牍,看看此人是不是真的偷税漏税!”
“对,去见官去!”
卢胜心生恶寒,他知道郑霸先跟沈玉城是一夥的。
这些敢起鬨的,多半也是郑霸先的人。
这群刁民,竟敢公然跟他作对?
“行,见官去,走!”
卢胜一声厉喝,就往前走了。
一路上,沈玉城抓着卢胜的手没有放下。
卢胜也不是没有打算。
沈玉城和郑霸先一唱一和,虽然激起了舆情,但他想见到官可没那么容易。
要告官,一定要有讼文。光有一群平头老百姓作为人证,可完全不够。
讼文是官老爷升堂的关键。
城里有读书人专门从事帮人写讼文,但那些人大多跟这些官差衙役相识,更懂得察言观色。
没人会帮沈玉城写讼文,所以他想告官,绝无可能。
哭天喊地,在县衙里头不仅仅行不通,还会被当做咆哮公堂挨一顿结实的板子。
“小子,没有讼文,你想告我?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敢帮你写讼文。”卢胜冷声道。
沈玉城脑中还是有些关于这方面的记忆,知道去县衙告状是个什么样的流程。
“我自己写。”
卢胜闻言,扭头看了沈玉城一眼。
你一个乡民,还会读书写字?
他怎么觉得好笑呢。
县衙大门里侧,有一门子房。
沈玉城抓着卢胜,坐在凳子上。
等一人送来一张纸和羽笔,沈玉城提笔就写。
不多时,一纸讼文就写好了。
而这会儿,卢胜阴冷的笑容已经凝固住了。
他是亲眼看着沈玉城一个字一个字写完的。
字迹苍劲,条理清晰,甚至还把他昨晚到下河村沈家搜家的事情,写了个仔细。前因后果,清清楚楚。
沈玉城拿起讼文一掸,随便递给旁边一皂吏。
“有劳差爷,将讼文呈递给县老爷。”
这张纸需要付钱,等写成讼文递给县官,如若县官提案开堂,还需要给钱。
等结案之后,官府送来执凭,再行结付。
卢胜看着沈玉城手里的讼文,真有些慌了。
他们惧怕三种人,第一种是比他们身份地位高的;第二种是光脚不要命的;最后一种就是会执笔杆子的。
会识文断字,和会写一纸条理清晰的讼文,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很显然,沈玉城不仅仅是个骨头硬的富户,还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
旁边就有皂吏盯着,外头有老百姓围着,这讼文更是沈玉城亲笔写的,公然做不得假。
真要跟沈玉城对簿公堂,就人家那笔杆子上的功夫,嘴皮子自是差不了。
而他总不可能在官老爷面前,一口一个“你他娘的”、“刁民”之类的粗鄙语言吧?
这会儿,卢胜的气焰已经消退,心中再没有半点侥倖心理。
“你撒开!”卢胜绷着脸,咬牙训斥了一句。
“你手里拿着证物,我能让你把证物拿了去?咱就这样等着,等官老爷提审,就这样去上堂。”沈玉城冷声道。
卢胜这才反应过来,他被沈玉城抓着走了一路,手里还捏着那该死的几钱银子。
他连忙松开,碎银子“啪嗒”掉在桌板上。
见那皂吏拿着讼文走了,卢胜甩开了沈玉城的手,赶紧跟了上去。
“卢副班头,你可以啊,惹了个文化人。我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讼文,等下县尊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卢胜赶紧拉住皂吏,往县衙墙后头走了过去。
不等卢胜说话,那皂吏咧嘴一笑:“这会儿几位老爷都不在,你去把那个刁民撵走,这讼文我帮你压下来。你要真成了诬告,一顿板子事小,剥了这身皮事大。”
“谢了。”
卢胜道了声谢,不动声色递给那皂吏银子,然后急匆匆的跑回了门子房。
他火气很大,可见了沈玉城后,又不敢表露出来。
事已至此,只能息事宁人了。
“那什么。”卢胜凑到沈玉城身边,挤出难看而又尴尬的笑容。
“这事儿是个误会,案牍我查过了,有你的缴税记录。”
沈玉城面无表情。
“缴税是一回事儿,你诬告我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还有昨晚拿了我的钱,还要抢我东西来着。这官,我告到底了,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王法。”沈玉城冷声道。
“你!”
卢胜本以为,自己放下了姿态,这事儿就该过了。
可没想到,对方居然不依不饶。
卢胜强压下火气,继续挤出笑脸:“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钱还我。另外,你当众污衊我,损害了我的名誉。当众给我赔礼道歉,证了我的清白,我可以撤了讼文不予追究。”沈玉城淡淡说道。
赔钱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他当众道歉?
他可是副班头,不要面子的吗?
“做人留一线,你别得寸进尺!”卢胜的脸色又变了。
“我是为你好。”沈玉城端坐不动,“给你两分钟时间,自己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