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出市区,上了通往四九城的国道,路面颠簸起来。
车厢里,除了引擎的轰鸣和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噪音,就只剩下沉默。
张平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有点冒汗。
他憋了半天,终究是没忍住那股子要把他淹没的好奇心,眼角余光偷偷瞟向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何雨生。
“生生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都有些发飘,“刚才刚才在食品厂食堂里,那个何师傅”
何雨生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
“嗯,我爹。”
张平脚下猛地一抖,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
卡车剧烈地一晃,他赶紧死死抓住方向盘,把车稳住,心脏砰砰直跳。
“亲爹?!”
他扭过头,满脸的匪夷所思,“亲爹你还下那么重的手?!我的老天爷,刚才我可瞅见了,那脸肿得,青一块紫一块,跟开了染坊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阶级敌人呢!”
这事儿太颠覆他的认知了。
孝道,那可是天。
别说动手了,他长这么大,跟他爹说话声音大点都得挨俩大耳刮子。
何雨生终于睁开了眼,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反而带着嘲弄。
“他先动的手。”
“啊?”
“趁我转身,从背后偷袭我后脑勺。你说,这叫什么?”
何雨生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的战场。
“这叫不讲武德。对不讲武德的人,我只是正当防卫,没把他骨头拆了,已经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念及父子情分了。”
“不讲武德?”
张平咀嚼着这个新鲜的词儿,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还能这样?
亲爹打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儿子还手,那叫大逆不道!
可从何雨生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了他占理了?还正当防卫?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想起了自己家里的老爹,脾气暴躁,说一不二,只要一瞪眼,自己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别说还手了,连辩解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可今天,何雨生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爹也不是不能打的?
张平的心思活泛了起来,他琢磨着,回家之后,是不是也该调整一下家庭策略?
自己好歹也是个吃公家饭的司机,在家里怎么就一点地位都没有呢?
与此同时,保定城内。
何大清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他现在的家。
一个不大的院子,种着些瓜果蔬菜,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人正在院里晾衣服,正是与他搭伙过日子的白寡妇。
白寡妇一回头,看到何大清那张五彩斑斓的脸,手里的湿衣服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脸上瞬间堆满了关切,声音尖利。
“哎哟我的老天爷!老何!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哪个天杀的把你打成这样了!”
她一边扶住何大清,一边用袖子假模假样地擦着眼角,“你告诉我,是谁!我这就让我那两个哥哥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何大清的脸本来就疼,被她这么一咋呼,更是又燥又热,臊得慌。
他这辈子最好脸面,被亲儿子揍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他一把推开白寡妇,瓮声瓮气地含糊着。
“没事儿!看路没留神,自个儿摔的!”
“摔的?”
白寡妇眼睛一眯,哪里肯信。
她一把拽住何大清的胳膊,凑近了仔细端详,“你当我是瞎子吗?这脸上青的是拳头印,紫的是巴掌痕!你跟我说摔的?何大清,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
被她这么一逼问,何大清心头的火气又噌地冒了上来。
他烦躁地甩开她的手,决定不再纠缠这个丢人的话题。
“行了,你别管了!跟你说个事儿,我明天回一趟四九城。”
话音刚落,院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白寡妇脸上那点虚假的关切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毫不掩饰的刻薄与冰冷。
“回四九城?”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回去干什么!看你那两个小白眼狼?我不准!”
“你凭什么不准!”
何大清也被激怒了,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被何雨生点燃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就凭你跟我在一起了!”
白寡妇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何大清我把话给你放这儿,你要是敢踏出保定回四九城一步,咱俩就一刀两断,你立马给我滚蛋!”
“你!”
何大清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白寡妇的鼻子,嘴唇哆嗦着,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的勇气。
“白翠莲!你讲不讲道理!那是我亲儿子!亲闺女!我给你的孩子当牛做马养了这么多年,连个名字都没让他们改!我回去看看我自己的种,怎么了?犯了王法了?!”
他红着眼睛,几乎是咆哮出来。
“我告诉你!这次,我回定了!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我!”
多年以来,白寡妇就是靠着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手段,再加上她那两个在当地有点蛮力的哥哥当后盾,将何大清这个自私又懦弱的男人拿捏得死死的。
每一次他流露出想回四九城的意思,都会被她用各种手段硬生生掐灭。
久而久之,何大清也就熄了那份心思。
可她万万没想到,今天,这头被她圈养了多年的老黄牛,竟然敢跟她顶牛了。
这么多年,这男人在她面前就是个没脾气的面团,让她捏圆了捏扁,怎么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回四九城?难道是那两个小崽子又找上门了?
不可能!多年前,当何雨柱带着妹妹千辛万苦找到保定来,不就是被自己三言两语给骗走的吗?
她当时可是言之凿凿地告诉那俩孩子,你们爹在这边过得好着呢,早就不想你们了,以后别再来打扰他。
从那以后,这十几年,清净得很。
何大清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