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必须确认!
何大清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一包大前门,抖出一根,脸上重新挤出僵硬的笑容,缓步走了过去。
他绕到何雨生的侧后方,伸出手,轻轻拍在了那个结实得如同城墙的肩膀上。
正狼吞虎咽的何雨生,身子猛地一僵,后背的肌肉瞬间绷成了一块铁板!
“小同志,来,抽根烟。”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这个名字跟我那离家多年的大儿子,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何雨生吃饭的动作戛然而止,嘴里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将嘴里的红烧肉和馒头缓缓咽下,那股子浓郁的酱香,此刻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林南和老李脸上的笑容还僵在嘴角,张平刚刚夹起一块小黄鱼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诡异的对峙上。
何雨生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煞气,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何大清的眼帘。
眉眼间依稀还有着当年的轮廓,可那股子精气神,却早已脱胎换骨!
不再是那个瘦弱倔强的少年,而是一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猛虎!
何大清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手里的那根大前门香烟,连带着那一小撮火星,径直掉在了地上。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被自己一脚踹出家门,以为早就死在了外面的大儿子!
十五年了!
这张脸,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变得模糊,又在此刻,以一种无比清晰、无比震撼的方式,重新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酸楚猛地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可紧随其后的,却不是久别重逢的狂喜,而是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怕!
他怕这个浑身煞气的儿子是回来算账的!
他怕自己当年抛妻弃子的丑事,在这里被当众揭开!
他更怕自己好不容易在保定经营起来的安稳日子,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煞星搅得天翻地覆!
何雨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何大清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看着他从震惊到恐慌,再到手足无措。
“怎么着?”
何雨生嘴角微微一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不认识了?还是吓傻了?这烟还让不让了?”
这一声,像是一盆冰水,把何大清从魂飞天外的惊惧中猛地浇醒。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你你”
他“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下,包间里再迟钝的人也瞧出不对劲了。
林南、老李和张平三人极有默契地放下了筷子,包间里只剩下碗筷轻碰桌面的微弱声响。
这哪是老乡见老乡啊!
看这架势,这分明是阎王见了索命鬼!
再联想到两人都姓何,何大清又说什么“离家多年的大儿子”,三个人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这是亲父子啊!
可瞧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这父子俩的关系,恐怕比仇人还复杂!
何雨生看着何大清这副窝囊透顶的模样,心头那股压了十五年的邪火,又一次窜了上来。
他最瞧不上的,就是这副怂样!
“你什么你!”
何雨生声调陡然拔高,语气里满是不耐与鄙夷。
“越活越回去了是吧?十五年不见,话都不会说了?把舌头给我捋直了!”
这几句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何大清的脸上。
那点微末的、残存的父子重逢的激动和感动,瞬间被打得烟消云散。
当着厂里领导和同事的面,被自己儿子像训孙子一样训斥,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一股混杂着羞耻和愤怒的情绪冲垮了恐惧,他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强行挺直了腰板,哆哆嗦嗦地指着何雨生,嘶吼出声。
“混账!你你这是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哟?”
何雨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一股迫人的压力瞬间笼罩了何大清。
“合着您还知道您是我老子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竟出人意料地放缓了语气。
“行,我认。当年在家里,是我先动的手,您把我撵出家门,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何大清一愣,没想到何雨生会主动承认这个。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台阶!
他立刻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八度,仿佛自己占尽了天理。
“你还知道是你先动的手!啊?!天底下哪有儿子跟老子动手的道理!我那是我那是一时生气才把你撵出去的!谁让你个犟种一根筋,跑出去就不知道回来!”
他这番话,颠倒黑白,瞬间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恨铁不成钢,却被犟儿子伤透了心的老父亲形象,把抛弃家庭的责任,全推到了何雨生离家不归的头上。
何雨生看着他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嘴脸,眼底的嘲讽更浓了。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男人,嘴硬心怂的本质,真是一点没变!
“别介啊。”
何雨生冷笑连连,“屎盆子别光往我一个人头上扣,我年轻,我顶不住。”
“我问你!当年要不是你在外面跟那个寡妇不清不楚,大半夜不着家!我一个当儿子的,会跟你动手吗?!”
“我再问你!”
何雨生不等他辩解,猛地提高了音量,震得整个包间嗡嗡作响。
“我动手,我被你赶出去了,我认!那雨柱呢?雨水呢?一个才十来岁,一个还是个奶娃娃!他们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为了个寡妇,连夜卷铺盖跑路,把他们扔在那个家里,你让他们怎么活?!这难道不是你当爹的责任吗?!”
一连串的质问,砸得何大清步步后退,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周围林南几人更是听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桩陈年旧案,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何大清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当年的景象历历在幕,他理亏,他心虚!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认!认了,他就彻底完了!
他梗着脖子,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信的狡辩。
“我我那是给他们腾地方!对!就是腾地方!跟着我,他们能有什么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