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直都这样。”
一直都这样。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陈捷的心里。
他的手,猛地攥紧。
指甲深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危机预警:根据气象数据模型推演,该县3个月内将面临特大旱情,届时唯一地表水源卧牛山水库将彻底干涸,饮水危机将全面爆发!】
脑海里,那一行血红色的字体,还在疯狂地跳动。
三个月!
只剩下三个月!
到那时,卧牛山水库干涸,这条毒河,将成为四十万安河县人民唯一的救命稻草!
陈捷不敢想象那个划面。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走吧,王主任。”
“回县里。”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王磊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他感觉,身边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县长助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比这初冬的河风还要冷。
回去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地寂静。
王磊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但看到陈捷那张冷峻的侧脸,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他只能握紧方向盘,把那辆老旧的桑塔纳开得更快了一些。
晚上的接风宴,设在县委招待所的小食堂里。
县委书记张建民,县长刘振华,还有几个在家的县委常委都出席了,规格不可谓不高。
张建民是个五十齣头,头发微秃,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他一上来就握住陈捷的手,热情洋溢。
“陈捷同志,欢迎你啊!你可是我们安河县飞来的金凤凰!能主动申请到我们这个穷山沟里来,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所有老同志学习!”
县长刘振华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陈助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以后我们安河县的工作,还要请你多多指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热烈而融洽。
大家都在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彷彿下午那条令人作呕的毒河,和那些排队打水的群众,都只是陈捷的一个幻觉。
陈捷放下了筷子。
清脆的碰撞声,在嘈杂的饭桌上并不明显,但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张书记,刘县长。”
陈捷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天下午,我跟着王磊主任,在县城里转了转。”
张建民脸上的笑容不变:“哦?陈助理感觉怎么样?我们安河虽然穷,但民风淳朴啊。”
“民风确实淳朴。”陈捷点了点头,话锋却猛地一转,“淳朴到,连喝着那样发黄发臭的水,都还在默默忍受。”
一句话,整个包厢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常委脸上的笑容,都僵在了那里。
张建民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县长刘振华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谁也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年轻人,会在接风宴上,如此不留情面地,直接把问题摆上了桌面!
这不合规矩!
王磊坐在末席,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完了,这位爷是真的敢说啊!
“今天下午,我去了安河边。”陈捷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条河,我想,已经不能称之为河了。水是黄的,上面飘着油污和泡沫,隔着几十米都能闻到臭味。”
“我还看到,县城的居民,要提着水桶排长队,去接每天只供应两个小时的自来水。”
“我想请问各位领导,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最终,还是县委书记张建民,缓缓放下了酒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
“陈捷同志,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你刚来,对我们县的情况还不了解。”
他脸上那公式化的热情褪去,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愁苦面容。
“安河县的饮水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老大难了!”
“不是我们不想解决,是实在没办法啊!”
县长刘振华立刻接过了话头,开始大倒苦水。
“陈助理,你有所不知。咱们县的财政,是典型的吃饭财政。每年省里市里拨下来的钱,光是给全县几千名干部教师发工资,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还有钱去搞什么饮水工程?”
“那个自来水厂,还是七十年代的老古董,全套设备换下来,至少要上千万。我们去省里跑过好几次,水利厅的门槛都快被我们踏破了,可人家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申请不下来项目资金。”
“至于安河的污染,那就更复杂了。”另一位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也开了口,“上游那几家小煤矿,都是历史形成的。当年为了解决就业,县里特批的。现在想关停,几千个矿工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这可是关系到社会稳定的大事!”
你一言,我一语。
困难,一个接一个。
理由,一套接一套。
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无奈,那么身不由己。
彷彿他们不是手握权力的县领导,而是一群被现实捆住了手脚的无辜者。
陈捷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插话,也没有反驳。
他前世在机关里待了那么多年,对这套话术,再熟悉不过了。
承认问题,强调困难,暗示自己尽力了,最后把皮球踢给“历史”和“客观条件”。
这就是基层官场最常见的“太极推手”。
如果换做前世那个刚毕业的愣头青,可能已经被他们这番声情并茂的哭诉给说服了。
但他不是。
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
【距离特大旱情爆发,剩余:89天!】
他深吸一口气,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刘县长。
“各位领导,我明白县里的难处。”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困难再大,大不过四十万群众的生命健康!”
“水,是民生之本!这个问题,一天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张建民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这个年轻人,怎么有点油盐不进呢?
他耐着性子,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陈捷同志,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为民办事的热情,是好的。但做工作,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循序渐进嘛。”
“饮水工程,牵一发而动全身。资金、技术、人力、土地哪一样不要协调?我们已经成立了工作专班,正在制定一个‘安河县饮水安全三步走’的长期规划。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啊。”
长期规划?
三步走?
陈捷在心里冷笑。
前世,他写过多少这种束之高阁的“长期规划”?
说白了,就是拖字诀!
拖到自己任期结束,把难题留给下一任。
可现在,安河县没有时间拖了!
陈捷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这压力,不是来自眼前的这几位县领导,而是来自那即将到来的天灾,来自那四十万嗷嗷待哺的百姓。
他意识到,跟他们讲道理,讲危机,是没用的。
他们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麻木了太久。
除非,你能把一套完整的,可行的,甚至能让他们看到政绩的方案,直接拍在他们脸上!
饭局在一种略显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回到招待所那间简陋的房间,陈捷没有开灯。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县城稀疏的灯火。
张建民和刘振华的话,还在他耳边迴响。
资金、技术、人力
一座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基层工作的复杂与沉重。
前世的他,就是被这些无形的阻力,一点点磨平了稜角,耗尽了心气。
但这一世,他有系统。
他缓缓闭上眼,在脑海中,对那个冰冷的机械音,下达了指令。
“系统。”
“启动,‘实绩路径推演’功能。”
“输入难题:安河县,饮水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