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
长治城，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垂死巨兽，南北两端是血流不止的伤口，西边偶尔响起的几声炮响，如同它无力的呻吟，而东边，则死寂得令人心慌。
大岛茂雄站在指挥部外，享受着这胜利前夕的宁静。
西边传来的炮声，在他听来，悦耳动听。
那是敌人走投无路、垂死挣扎的哀鸣。他已经将主力预备队都调了过去，一张天罗地网，正在缓缓收紧。
北城的“巷战”，也进行得“很顺利”。
他的部队像赶鸭子一样，将那些溃兵一路“追杀”，胜利的捷报，每隔几分钟就传来一次。
一切，都完美得像教科书。
他甚至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准备好迎接最后的、最完美的胜利。
可就在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准备吐出烟圈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最先发出咆哮的，是北城！
那片被他的部队“追亡逐北”的二道街区域，枪声，爆炸声，喊杀声，毫无征兆地，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轰然炸响！
那声音，比之前城墙上的任何时候，都要猛烈十倍！
“轰！轰隆隆——！”
街道两侧的布庄、米行、当铺，那些看似破败的门窗背后，突然喷出了无数道火舌！
藏在房梁上的集束手榴弹，被一根根拉线引爆，在拥挤的街道中央，炸开一团团死亡的花朵！
埋在路面下的地雷，被踩响，将一队队正在兴奋追击的鬼子兵，连人带马，掀上了天！
“哒哒哒哒哒——！”
几十挺歪把子、捷克式，从早就挖好的射击孔里探出头来，从街道的两侧，形成了致命的交叉火力！
子弹像泼水一样，扫进那拥挤得几乎没有地方落脚的日军队列里！
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像是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排一排地倒下！
“八嘎！有埋伏！”
“我们中计了！”
追击的日军瞬间就懵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冲锋，在狭窄的、布满了死亡陷阱的街道里，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秦时月站在一栋三层酒楼的顶上，冷冷地看着下方那片人间地狱，他那只完好的手，重重地挥下！
“杀！”
王大壮则带着他的敢死队，从一个被堵死的巷子口，像一群猛虎，狠狠地撞进了鬼子混乱的侧翼！
“败退”的绵羊，瞬间变成了索命的饿狼！
“纳尼？！”大岛茂雄手里的香烟，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从容和微笑，瞬间凝固。
北门不是溃退！是陷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巨大的巷战陷阱！
他还没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南门，也吼了！
王虎！
那道因为赵二狗的惊天一爆而形成的天堑，本应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可就在北门枪声大作的同时，几十条粗大的木板和绳梯，被迅速地从壕沟这边，搭到了对面！
王虎第一个冲了过去，他手里提着那把鬼头刀，身后，是第一支队所有还能喘气的兵！
他们憋了太久了！
南门的鬼子，因为主力被抽调去西边“围剿”，剩下的兵力本就不足，精神也因为那场诡异的爆炸而高度紧张。
他们根本没想到，八路军居然会从那道“天罚”般的壕沟对面，发起反冲锋！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王虎已经带着他的兵，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他们单薄的防线！
“给老子杀穿他们！”
王虎的咆哮，和北城的喊杀声，遥相呼应！
“报告！报告大佐阁下！北门我军遭遇伏击！伤亡惨重！请求支援！”
“报告！南门！南门支那军主力发起反攻！我们的防线快被突破了！请求立刻增援！”
两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指挥部，声音里全是哭腔和惊恐。
大岛茂雄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陷阱！
全都是陷阱！
西边的炮声是假的！北门的溃退是假的！
那个林毅他不是在防守！他从一开始，就在进攻！用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疯狂的方式在进攻！
他把自己的部队当成诱饵，把整座长治城当成棋盘，把他大岛茂雄，当成了猴耍！
“增援增援”大岛茂雄的嘴唇都在发抖，他看着沙盘上，那些已经被他调到西边，此刻正疲于奔命往回赶的预备队棋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
他的兵力，被林毅的疯狂棋局，彻底搅乱了！被分割在了三个相距遥远的战场上！
“快！命令西边的预备队，立刻回援北门！”
“不！让他们去南门！南门的防线更薄弱！”
“西田的部队呢？让西田的部队立刻放弃穿插，回头攻击北门支那军的背后！”
一道道自相矛盾的命令，从他嘴里混乱地发出。
整个日军的指挥系统，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瘫痪。
大岛茂雄扶着沙盘，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引以为傲的指挥艺术，在对手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狂打法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输了？
不！他还没输！
他还有最后的预备队！就在他的指挥部周围！只要守住这里，等天亮，等混乱的部队重整旗鼓，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对！只要守住这里！
一股狠厉从他眼中闪过。
“林毅就算你搅乱了整个棋盘，我这个‘帅’，你也吃不掉！”
他刚刚给自己鼓起这最后一点信心。
突然。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他最不想听到，也最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东边。
来自他身后，那片一直死寂无声的、通往他主力大营的东门方向！
那是一阵沉重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是城门转轴转动的声音！
大岛茂雄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去。
他看到，长治城那扇厚重的、紧闭了一天一夜的东门，正在黑暗中，缓缓地，打开了。
一道缝隙。
两道人影。
然后，是一片黑压压的，端着刺刀的，沉默的人潮。
为首那人，很年轻。
隔着遥远的距离，大岛茂雄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人投来的、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的目光。
那一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大岛茂雄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误判，不是南北两门，也不是西边。
而是东门！
他一直以为，那是林毅的退路，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死守的地方！
他从未想过，那会是林毅捅向他心脏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就在大岛茂雄因为恐惧而浑身冰冷的时候。
一个通讯兵，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尖利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大佐阁下！”
“东东门！”
“东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