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
这两个字出口，指挥部里所有的声音，连同空气，都被瞬间抽空。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正在记录的参谋，笔尖停在纸上；端着水杯的警卫员，手臂悬在半空。
一双双眼睛，脖颈僵硬地转动，死死盯住沙盘前那个挺拔的身影。
林毅的瞳孔，在那一秒，收缩成了一个点。
竟然忽略了这只骑兵，真的该死！
骑兵！在这种步兵搅成一锅粥的战场上，一支成建制的骑兵，就是一把能从任何角度捅进来的刀！
尤其，是在他整个计划最关键的撤离阶段！
“慌什么！”
林毅的声音不高，却沉得吓人，砸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硬生生压下了那股即将炸开的恐慌。
他猛地转身，那双熬得血红的眼睛里，没有半点乱，只有冷得结冰的算计。
报信的侦察兵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卡在喉咙里的气，总算顺了下去。
“多少人！”
“什么装备！”
“离我们多远！”
林毅的问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又快又短。
“看不清！天太黑，但那马蹄声至少是一个骑兵大队！五百人往上！他们没走大路，从西边山里头绕过来的！离西区仓库最多最多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
刘猴子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嘴唇都在发抖。
十分钟，别说把那些铁疙瘩运出来，秦时月他们恐怕连逃命都来不及！
“司令员！”刘猴子扑过去捡起电话，声音紧得变了调，“快！让秦支队长他们撤！东西东西不要了！再不走就”
“放屁！”
林毅一口啐了回去，每个字都咬得死死的。
“到了老子嘴里的肉，还想让老子吐出去？”
他的目光，已经钉死在沙盘上。
那副只有他能看到的淡蓝色三维地图，此刻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警告！侦测到敌方高机动性部队！】
【部队识别：日军独立骑兵第四旅团下属，第三大队。指挥官：小野正一，陆军少佐。】
【兵力：约540骑。装备：马刀、四四式骑枪、轻机枪12挺。】
【目标路径预测：正沿城西丘陵地带高速穿插，预计8分钟后抵达西区仓库外围！】
【任务判定：敌方意图为斩首与截断！目标——摧毁我方正在转移的工业设备，并封死我方西撤通道！】
一连串冰冷的数据流过他的视网膜。
他看见了。
那支幽灵般的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正朝着秦时月那群筋疲力尽的弟兄们，挥起了屠刀！
南门，王虎被死死缠住。
北门，王大壮自身难保。
秦时月的步兵在开阔地带碰上骑兵，那不是打仗，是单方面的屠杀！
怎么办？
指挥部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林毅，他们已经不会思考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司令员，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林毅的脑子飞速转动。
他手里还有什么牌？
炮营？陈大年的炮弹快打光了，根本拦不住高速移动的骑兵。
警卫连？要护着指挥部，不能动。
剩下的
林毅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沙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只插着一面小小的，几乎快被遗忘的旗帜。
骑兵连！
孙德胜！
那个憋着一肚子火，一直没捞着硬仗打的骑兵连长！
一个连，对一个大队！
一百多骑，对五百多骑！
兵力、火力，全都是碾压性的劣势！
这不是去阻击！
这是拿人命去填！
林毅的手在沙盘的木质边缘下，狠狠攥成了拳头，骨节“咯”地一声脆响。
但他没得选。
他抓起电话，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却清晰得可怕。
“给我接骑兵连！立刻！”
几秒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得能震掉屋顶灰尘的嗓门，话音里全是憋不住的火气。
“司令员！我是孙德胜！是不是轮到咱们骑兵连了？弟兄们的马刀，早就他娘的等不及了！”
孙德胜以为，是让他去冲步兵阵地。
林毅沉默了。
只半秒钟。
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孙德胜和他的兵，那一双双发亮的眼睛。
“孙连长。”
林毅开口，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给你一个任务。”
“西边，城外五公里，一片杨树林。鬼子一支骑兵，正从那里过来。人数，五百以上。”
电话那头，孙德胜那粗重的喘气声，瞬间停了。
他也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兵，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五百骑！
“司令员，您说吧，要我们干啥！”
孙德胜的声音里，那股子火气没了，沉了下来，沉得能砸死人。
“我不要你冲锋。”
“我也不要你击溃他们。”
林毅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我要你，带着你的骑兵连，变成一颗钢钉，给我死死地楔进那片杨树林里！”
“用你们的马！用你们的枪！用你们的命！”
“给我把他们拖住！”
“拖多久？”孙德胜问。
“半个小时！”
“只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是死是活，你们自己看着办！”
半个小时。
用一百多号人，去拦住五百多精锐骑兵的冲锋，半个小时。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指挥部里，所有人的心脏都悬在了喉咙口。
刘猴子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尝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这道命令，太狠了。
终于。
电话里，传来孙德胜一声短促的低笑，笑声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嘿司令员，您瞧您这话说的。”
“啥叫自己看着办？”
“俺们骑兵连，从上到下，都是您的兵！您让活，俺们就活！您让死，谁他娘的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带把的！”
“半个小时！”
“您就瞧好吧！”
“就算是死绝了，俺们骑兵连，也要从那帮狗日的身上，给您活活啃下几块肉来！”
“骑兵连！”
孙德胜的咆哮，隔着电话线，炸得指挥部里每个人耳膜都在嗡鸣！
“全体上马！”
“目标，城西杨树林！”
“准备”
“进攻——！”
“咔！”
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林毅握着冰冷的听筒，没有动。
他转过头，对着身旁已经听傻了的陈大年，吐出两个字。
“陈大年！”
“到！”陈大年浑身一震，猛地挺胸。
“把炮营剩下的所有炮弹，不管是什么弹，全给老子弄出来！”
“算好提前量！对着城西那片杨树林，给老子炸！”
“我不要你炸死人！我要你，用炮弹，把那片地给我犁一遍！给孙德胜他们，制造障碍！”
“是！”
陈大年眼眶里血丝炸开，转身就往楼下冲。
林毅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刘猴子身上。
“接王虎和王大壮！”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里是地狱般的枪炮声和惨叫。
“司令员！”
“司令员！”
两个粗重的嗓音同时响起。
林毅的声音没有起伏。
“我不管你们伤亡多大！不管你们还剩多少人！”
“给我顶住！”
电话那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是！”
“死也给您顶住！”
林毅挂断电话，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沙盘上。
坚固的木质边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