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胜是见过自家妹妹真正笑起来的模样的。
那是在三叶还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继国家一家五口都还在。
那时候,他的妹妹其实很喜欢笑。
她不爱学习那些刻板的规矩,整天就爱在宅子里跑来跑去,还总喜欢怂恿他带着她出城逛逛。
口中总会念叨着一些“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所以一定要开开心心地活着”这种奇怪的话。
那时的她,就象是一只活在继国家的精灵。
光是看着她,严胜的心底就会流淌过丝丝的开心与幸福
年幼的时候,严胜曾经也很自豪,因为别人家的妹妹不是羞怯拘谨,就是一副又呆又笨的模样。
只有他的妹妹,聪明活泼,充满灵气,比别人家的妹妹都要好。
她就象是一只偶然从天上坠落于继国家的仙灵,用她那不受约束的活力,填满了继国家这座冰冷阴森的大宅。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妹妹就不会再这么笑了。
她开始变得知书达礼,开始变得懂规矩、守礼仪,开始变得和那些人的妹妹一个模样,死板又充满暮气。
她不再象是那只仙灵,脸上的笑容也失去了儿时的灵气,转而代之的,是那一副标准却又虚假的完美笑容。
三叶的这种改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兄长大人,别再思考我的事情了。”
身前,三叶的声音唤回了严胜飘远的意识。
替严胜彻底整理好身上的盔甲,三叶后退两步,抬头微笑地看着他,说道:
“比起思考我的事情,身为继国家的家主,兄长大人您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思考,不是吗?”
继国家的家主……
啊,是啊,他现在是继国家的家主了……
的确,身为继国家的家主,他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处理,这是他的职责。
“更何况,比起说我,我倒是觉得,兄长大人您这些年来,应该才是那个从未真正笑过的人……”
他没有笑过吗……
听着三叶的这番话,严胜再次陷入沉思。
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他上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时候了?
是在成为继国家家主的时候吗?
是在他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吗?
还是率领军队,第一次与邻国交战取得胜利的时候?
不,好象都不是……
奇怪,那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自从缘一失踪以后,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曾经想要的一切。
家主的资格,武士的荣耀……他已经得到了自己儿时所梦想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严胜的心里对此却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心里空空荡荡,好象缺了些什么东西?
为什么,时间会过得如此之慢?
缘一……继国缘一……
脑海中,那道瘦小的红发身影于此刻再度浮现。
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心里就总会回想起那道令人恶心的身影?
他到底,想要什么?
“兄长大人,您该出发了。”
自家妹妹的声音,再一次将严胜的意识呼唤回来。
“恩。”
脑海中的思绪快速褪去,严胜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近些年来,随着幕府的权威日降,各地大名的实力也随之逐渐增强,天下大有乱世将至的趋势。
为了应对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附近的大名们前段时间经过简单的书信交流,一致决定找个地方出来碰一面,互相商讨该如何组建一个联盟出来。
而身为继国家家主的严胜,自然也受到了邀请。
他此番全副武装,还带上亲兵出行,正是要前去与那些大名会面。
“三叶,家中的事就暂时交给你了,不出三日,我应该就会回来。”
“恩,我明白,祝兄长大人一路顺风。”
简单的告别之后,兄妹二人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天守城下的庭院中,近百人的亲兵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严胜向外走去,可刚走出几步,他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问道:
“三叶,你……有想嫁的人吗?”
似乎是他这个问题太过于突然,三叶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问道:
“兄长大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是啊,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呢……
是因为自己的妹妹已经年满十八岁,再不嫁出去就要成为“老姑娘”了吗?
还是因为继国家终于又到了需要与其他大名缔结姻亲关系的时候了?
亦或者,只是看自己这个妹妹这些年在家中总是形单影只、颇为孤独,所以就想为她找一个能够在她身边陪伴她的人?
严胜的脑海中,再一次千头万绪。
可话到嘴边之时,他却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三叶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那精致的面容上,再一次露出了那同样精致却虚假的笑容。
“这种事情,兄长大人决定就好了,身为继国家的女儿,无论您如何安排,三叶都会接受的,您没有必要来询问我的意见。”
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完美回答。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从自己这位妹妹的口中说出,严胜的心里却颇感恶心。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这不是三叶应该说的话……
她应该……
“是吗……”
然而,万千思绪之后,严胜最终也只是轻轻应了这么一声。
站在天守城上,三叶就这么目送严胜带领着亲兵逐渐远去。
这并不是严胜第一次率军出城,也并不是三叶第一次目送他离开。
所有的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也因此,当那个三叶从未想过的身影时隔十二年再次出现在继国家之时,她从未想过,这竟会是她最后一次目送严胜出城。
“三叶,好久不见。”
就在严胜离开后的第二天夜里,身披火红色羽织的继国缘一,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三叶的房间内。
窗外月光如雪,洒在他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