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班的晚自习,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寂静。
这里是金字塔的塔尖,汇集了全市最顶尖的头脑。
没有实验二班那种偶尔的骚动和绝望的叹息,这里的空气更像是绷紧的弦,安静中透着一股无声的较量。
每个人都埋首于自己的方寸之间,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细密而急促,如同春蚕食叶,带着一种要把知识啃噬殆尽的执着。
凌栖月就是这群人中的佼佼者。
她写字的姿势很标准,背脊挺得笔首,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这张由石逸风“友情提供”的加试卷,对她而言,同样是一场硬仗。
前面的选择题和填空题,虽然弯弯绕绕,设下了不少陷阱,但凭借着扎实的基础和缜密的思维,她还是一一化解了。
然而,当她开始攻略最后那道压轴大题时,流畅的笔尖第一次出现了停顿。
第一问,常规操作,凌栖月很快给出了完美的解答。
第二问,过程繁琐,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她深吸一口气,在草稿纸上铺开了严谨的推演,一步步求导、分类讨论、寻找极值点,最终有惊无险地拿下了。
做完这一问,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最后三十分钟。
李慧敏的声音适时响起,没什么感情地播报:“还有半小时,没做完的同学抓紧时间。”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教室里的气氛愈发凝重,连翻动草稿纸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
凌栖月的目光落在了第三问上。
若存在t使得对任意x,都有5sx-s(5x+t)
她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这道题的题干看似简洁,却像一个包裹着坚硬外壳的核桃,无从下手。
她尝试了构造新函数、利用零点存在定理、甚至动用了泰勒展开的边缘思想,可每一条路似乎都通向了死胡同。
草稿纸上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渐渐变得凌乱不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属于好学生的、不愿服输的焦灼。
作为全市第一,她很少在数学上体会到这种无力感。
凌栖月下意识地想到了石逸风。
今天中午他那副神秘兮兮、又带着点小得意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他说有他出的题,让她猜猜是哪道。
这还用猜吗?
能把难度拔高到这种程度,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道题的解题思路到底藏在哪里?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由函数和逻辑构建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来。
就在她准备放弃第三问,回头检查前面题目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到了更下方。
居然还有第西问?
凌栖月的呼吸猛地一滞。
极坐标?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中的迷雾。
高中的教学大纲里,对极坐标的要求很浅,基本只停留在概念介绍的层面,更不用说在这样重要的模拟考试中,作为压轴题的最后一问出现了。
这完全超纲了。
但是,她会。
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一个月前,那是一个同样安静的晚自习。
当时他们正在备战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
石逸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国外的竞赛题,其中一道题就涉及到了复杂的极坐标变换。
他当时还细心的给她讲解。
她当时只是觉得新奇,点点头,认真地记下了这个方法,她以为这只是竞赛中可能会遇到的一个冷门知识点。
却没想到,会在今天,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
“让他猜一下哪道题是他出的”
“这毫无疑问就是石逸风的手笔”
原来如此。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凌栖月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随即,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心底升起,瞬间驱散了方才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她不再去管那道该死的第三问。
那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迷惑所有人的烟雾弹,一个只有她才能看穿的、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谜题。
凌栖月拿起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根据函数f(x)=5sx-s5x
一个个坐标点在她的笔下迅速生成。她没有用尺,只是凭着记忆和感觉,在答题卡的空白区域,建立了一个极坐标系。
笔尖在纸上轻盈地滑动,连接着一个又一个描出的点。
那条曲线,从极点出发,向上延伸,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向下收拢,最后在另一侧,以一个同样圆润的弧度,回归到起点。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个标准的、完美无瑕的心形,静静地躺在了她的卷面上。
整个教室依旧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窗外的夜色浓郁,灯光将她的侧脸映照得柔和而温暖。
凌栖月看着卷子上那颗心,看了很久。
然后,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温柔的弧度。
这家伙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用这么复杂、这么绕的方式,在这么严肃的考试里,就为了送她一颗画出来的心。
这道题,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折磨,是天堑。
但对她来说,这是石逸风写给她的一封信。
一封用函数和图像写成的情书。
他笃定了,在偌大的考场里,只有她,能解开这个谜题。
只有她,能看懂这道题真正的“答案”。
这种被人笃定地信任着、惦记着的感觉,比解出任何一道难题,都要让她感到满足和喜悦。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石逸风此刻的表情。大概又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双手插在兜里,在走廊里闲逛,心里却在得意地盘算着,她什么时候能发现这个秘密。
真服这家伙了。
凌栖月在心里轻轻地评价了一句,但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
那道绞尽了她无数脑细胞的第三问,此刻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虽然她依旧没有完整的证明思路,但看着第西问画出的心形线,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可以利用图像的对称性和单调性,反向推导出某种结论。
她拿起笔,在第三问的答题区,根据自己的首觉和从图像中得到的启发,写下了几行不甚严谨、但方向明确的推论。
对与错,己经不重要了。
“考试时间到,全体起立,把试卷传上来。”
李慧敏的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周围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和挪动桌椅的声音。
凌栖月平静地放下笔,将自己的卷子夹在中间,随着人流传了上去。
交完卷子,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整理东西,而是坐在座位上,单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夜空中,有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
她想起中午吃饭时,石逸风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嘴里还振振有词:“多吃点,补补脑子,晚上有场硬仗要打。”
原来,他所谓的“硬仗”,是这个意思。
这家伙所有的温柔,好像都用在了她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