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烽解开安全带,发出一声轻响,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带着惯有的嘲讽:“互联网记忆换的太快了。这会儿要是有人提李天盛跳楼,”他拉开车门,高大身躯钻出车厢,黑色大衣下摆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估计都有人一脸懵地问你李天盛是谁。”他砰地关上车门,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显得格外清晰。
林杰也下了车,站在沈烽身侧,白色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依然一丝不苟。他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沈烽的判断,镜片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的确。信息迭代速度远超人类情感代谢周期。最近能引发广泛共情和讨论的关键事件,应该就是剧院与城市了。”他的语气像是在分析一份市场报告,精准地点出当下社会情绪的锚点。
“剧院与城市?”妹妹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江妍身边的车门外,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她仰着小脸,蝠翼微微翕动,接收着林杰话语中指向的庞杂信息流。几秒钟后,她困惑地歪了歪头,黑色的山羊角划过空气,小手拽了拽江妍的衣角:“姐姐,我看了一下,大家好像都在…默哀?默哀是什么?为什么要默哀?看起来好像很悲伤的样子?好多地方都不放音乐了,也不笑。”她模仿着刚“看”到的一个小女孩低头抽泣的样子,小脸上努力挤出悲伤的表情,却只显得天真又诡异。
江妍推开车门,黑色高跟鞋稳稳踩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冬末清晨的寒意混合着停车场特有的机油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她站直身体,黑色的长羽绒服包裹着她修长的身形,目光扫过远处商场入口悬挂的巨大屏幕上反复播放的城市巨坑画面,以及屏幕上滚动的、呼吁民众前往指定地点集体默哀的字幕。她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妹妹头顶那冰凉的恶魔角,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味:
“没事。”她黑色的瞳孔深处,那点漠然的金光似乎亮了一瞬,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我们今天,出门看看就知道了。”
2月17日 上午
市中心商业街
四人行走在略显萧瑟的市中心商业街上。冬日的阳光带着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笼罩在空气中的沉重。
江妍走在最前方,步伐从容,黑色的长羽绒服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她黑色的瞳孔平静地扫视着街景,像在评估一幅动态的画卷。
在她身侧,第一次以真实血肉之躯行走在外界的妹妹,显得格外新奇。那对标志性的恶魔角和蝠翼已经隐去,只留下那双血红色的瞳孔和一身哥特风格的黑色lolita裙装,在灰暗的冬日街头显得异常扎眼。她不时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橱窗里旋转的模特、街边自动贩卖机闪烁的灯光、或是地上被风吹动的落叶,甚至会伸出手指想去触碰冰凉的玻璃,动作带着孩童般的天真。
“小妹妹,你是在spy吗?好酷啊!能合影吗?”一个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年轻女孩拉着朋友凑上前,手机已经举了起来,脸上带着试图打破沉闷的、强装出来的轻松笑容。
“哇,这红眼睛美瞳好逼真!裙子也好好看!”另一个女孩也附和着。
妹妹眨了眨血红的眼睛,似乎有些困惑“spy”这个词,但她很快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学着江妍的样子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任由闪光灯亮起。
沈烽和林杰落后几步,如同沉默的护卫。沈烽双手插在黑色大衣口袋里,眉头微蹙,对路人投来的、夹杂着好奇和一丝对妹妹装扮不认同的目光显得有些不耐烦。林杰则双手插在白色羽绒服口袋中,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地掠过街边店铺的客流情况,像是在进行某种商业调研。
周围行人的议论声,如同低沉的背景音浪,断断续续地钻进他们的耳朵:
“唉,听说了吗?那座城…真就一个人都没救出来…”一个提着购物袋的中年女人对同伴叹气,声音压得很低。
“我记得新闻上说…千万人啊…全…全没了…”同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不是要世界末日了?太邪门了…”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叼着烟,眉头紧锁。
“我本来在这里出差,刚想订票回去…就出了这种事…我爸妈…都在那儿啊…”一个年轻男人声音哽咽,眼圈泛红,匆匆低头走过。
“听说不是什么瘟疫,就是…就是莫名其妙发生的爆炸,一点预兆都没有…”
“官方好像在找是不是什么恐怖组织干的呢…”
“唉,多惨啊…老天保佑,我们这座城市可千万别发生那种事就好…”
这些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悲伤、茫然和侥幸。妹妹歪着头,血红的瞳孔里映着那些或悲伤或焦虑的面孔,她似乎努力想理解这些情绪,小脸上带着纯粹的困惑,下意识地又往江妍身边靠了靠。
四人沿着人行道继续前行,穿过斑马线,绕过街心公园入口处聚集的、正在进行小规模默哀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哀恸。
就在他们即将拐过一个街角时,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前面不远处的步行街中央,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个女人。长发如墨,几乎及腰,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米白色长款大衣,身形纤细。她闭着双眼,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像是在为逝者默哀。
然而,在四人走近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们。她闭着眼睛,低垂着头,却仿佛清晰地“看”到了他们。那静止的姿态,不像是对灾难的哀悼,更像是一种精准的等待。她的存在,与周围流动的悲伤和嘈杂格格不入,如同一块投入水中的冰,带着突兀的、无声的寒意。
她的脸,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过分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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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比林杰稍矮一些,却比江妍高出许多。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闭着双眼,长发在微风中轻拂素净的米白色大衣。当四人停在几步开外,无形的戒备感在空气中凝结时,她仿佛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缓缓抬起头,依旧是闭着眼,却精准地“看”向他们。
她的嘴唇轻启,声音平缓,没有起伏,清晰地穿透了周围低沉的哀悼氛围:“江妍,沈烽,林杰,还有…妹妹,你们好。”
这精准的点名,如同冰锥刺破了薄纸。四人瞬间如临大敌。
沈烽插在口袋里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肌肉在黑色大衣下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林杰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如手术刀,原本插在白色羽绒服口袋里的双手无声地垂到了身侧,指尖微微蜷起。妹妹血红的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地抓紧了江妍的胳膊,小小的身体微微绷直,蝠翼的虚影在她背后若隐若现。
江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黑色的瞳孔深处那点漠然的金光却凝实了一瞬,她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锁定了那个闭眼的女人。
女人仿佛感受不到这骤然升腾的敌意,她依旧闭着眼,声音平淡无波:“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陆空。”
“你好,”江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有什么事情?”
陆空没有回答,而是迈开了脚步。她的步伐无声而稳定,径直走到江妍面前。距离拉近,江妍甚至能看清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纹理。陆空微微低下头,依旧闭着眼,仿佛在嗅闻什么,又像是在聆听。她压低了声音,那音量恰好只够他们四人听见,吐出的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李天盛张宏远陈秘书泰国营救停车场苏晴未来之窗海滩男模柳月薇许愿树女人雕像上万人的歌剧院,和这次的城市”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点,都对应着一段被精心掩盖的、浸透鲜血的往事。这些词语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勒紧了四人的咽喉。
沈烽的呼吸骤然粗重,他强行克制着掏枪的冲动,脸颊的咬肌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从齿缝里挤出低沉而充满戾气的质问:“你究竟是谁?!”他的眼神凶狠,像是要将眼前这个闭眼的女人撕碎。
林杰的声音紧随其后,冰冷、精准,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震惊:“陆空这名字,我没有听过。”他的大脑在飞速检索,所有已知的商业对手、情报来源、乃至医疗领域的特殊人物名单,都找不到一丝痕迹。
妹妹紧贴着江妍,血红的瞳孔飞速闪烁着微光,显然在调动她强大的信息检索能力。几秒后,她仰起小脸,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姐姐,我…我没有检索到她的身份信息。任何地方都没有。她…她像是不存在的!”
江妍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那点漠然的金光在眼底深处燃烧,如同极寒冰原下的熔岩。她直视着陆空紧闭的眼睑,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眼皮,看清背后的真相。她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慵懒,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平静:“说吧,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就在这时,陆空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