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外的官道,黄土漫天。
一行十馀骑,卷起烟尘滚滚。
姜月初骑在赤瞳驹上,一马当先。
身后跟着的,是刘沉与当初的几个老弟兄。
只是此刻,气氛多少显得有些沉闷。
几个平日里吆五喝六的汉子,这会儿一个个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却总是时不时地往最前头瞟。
尤其是赵虎。
这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此刻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脑袋塞进马鬃里,生怕前头那位姑奶奶回头看他一眼。
两月。
仅仅两月啊。
人家已经是六品郎将,成丹境的大高手。
而自己等人呢?
这么多年,还在最底层的镇魔卫混。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比人与狗还大?
赵虎咽了口唾沫,心里既是苦涩,又是后怕。
还好。
还好当初服了软。
若当时真脑子一热,想着去找回场子,或是暗地里使什么绊子
赵虎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怕是这会儿,坟头草都该有三尺高了。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姜月初微微勒住缰绳,放慢了马速,与众人并辔而行。
“大家以前都是一个队里的,不必拘谨。”
她虽性子冷,却不是那种拿着架子不放的人。
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她向来很好说话。
见她这般态度,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几分。
“那是,那是!”
一个机灵点的汉子连忙凑趣道:“当初姜大人刚进司里那会儿,卑职便瞧出来了,大人其实是面冷心热。”
“去去去,马屁精。”
旁边一人笑骂了一句,随即看向赵虎,眼中带着几分捉狭。
“姜大人,您是不知道,这赵虎平日里喝多了酒,那嘴就没个把门的。”
姜月初挑了挑眉:“哦?他说什么了?”
赵虎脸都绿了,拼命给那人使眼色。
那汉子却象是没看见,嘿嘿直笑:“这小子逢人便吹,说当初他可是与姜大人您过过招的!虽然最后惜败,但也算是领教过高招的人物,在这玄字营里,那也是独一份的体面!”
“噗——”
周围几个汉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老赵,你还要不要点脸?当初怕就挨了一招吧?”
“那怎么不叫?”
赵虎涨红了脸,“高手过招,胜负本就在一瞬之间!再说了,能与姜大人切磋,那是福气,你们想挨,还没那资格呢!”
“哈哈哈哈”
就连姜月初,嘴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在这插科打诨中,终于活络了起来。
“行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沉,忽然轻咳了一声。
他策马扬鞭,指了指前方那隐没在山坳中的几缕炊烟。
“快到地方了,都收收心。”
闻言。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个个神色肃穆,手掌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其实说实话。
若只是为了升官发财,遇到这种邪门又查不出头绪的案子,大可以草草结案,随便找个由头也就糊弄过去了。
反正这世道,死个人比死条狗还正常。
可刘沉到底不是那般人。
他也怕死,也想升官。
但有些事,若是没看见也就罢了。
既然看见了,既然接了手。
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万一这村子里真藏着什么大妖,日后若是害了更多的人命
哪怕司里不怪罪,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
“驾!”
刘沉低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
赤瞳驹嘶鸣,四蹄翻飞,朝着那座村落疾驰而去。
转过一道如同被斧劈过的山梁,眼前的视线壑然开朗。
一座村落,静静地趴伏在两山夹缝的阴影之中。
土墙低矮,房屋破败,大多是黄泥垒砌的土胚房,有些屋顶上的茅草已经烂了大半,露出黑乎乎的房梁。
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村口那棵槐树。
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树干粗壮得需七八个壮汉合抱,老皮开裂,如同干枯的龙鳞。
繁茂的树冠遮天蔽日,几乎将半个村口都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中。
姜月初眯了眯眼睛。
槐树村槐树村,听这名头,便知道这村子是因何而名,只是没想到,这树竟长得这般妖异。
众人策马缓缓靠近。
离得近了,才瞧见那老槐树底下,还坐着几个人。
听到马蹄声。
几个老汉转过头来,眼中闪过厌恶之色。
“吁——”
刘沉翻身下马,走上前,拱了拱手。
“几位老丈,在下乃镇魔司之人,前些日子来过,不知村正可在?”
无人应答。
几个老汉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刘沉眉头微皱,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我们要入村再查查那疯妇失踪一案,还请行个方便。”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忽然张开了嘴。
“滚。”
“你说什么?”
刘沉身后的赵虎眼睛一瞪,手按在了刀柄上。
“我说,滚!”
那老汉猛地站起身,“都说了没有妖魔!没有妖魔!那是她自己跑了!跟野汉子跑了!”
“你们这群吃皇粮的,三天两头来折腾我们这些苦命人,还要不要人活了?!”
剩下几个老汉也跟着站了起来,一个个神情激动,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官兵杀人了!官兵要逼死人了!”
“没活路了啊!老天爷不开眼啊!”
不过片刻功夫。
村子里便有了动静。
一群衣着破烂的村民,拿着锄头、粪叉,甚至是木棍,呼啦啦地涌了出来。
大多都是壮年或老人。
他们也不动手,就这么乌泱泱地堵在村口,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众人。
“这”
赵虎握着刀的手有些僵硬。
若是对方是悍匪,或者是妖魔,他早就一刀劈过去了。
可面对这一群看着风吹就倒的老弱妇孺,这刀是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这就是你说的古怪?”
姜月初骑在赤瞳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漠然。
刘沉满头大汗,退了回来,苦笑道:“您也看见了这帮刁民,软硬不吃,若是真动了手,传出去咱们镇魔司欺压良善,这名声”
“名声?”
姜月初轻嗤一声。
她侧眸望向众人,轻轻一夹马腹。
赤瞳驹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缓缓向前逼近。
直到众人跟前。
她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我只数三声。”
“三声过后,尔等若不让开世上再无槐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