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老二很郁闷。
相当郁闷。
它本是这陇右道山间一头野狗,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些日月精华,一朝开了灵智,成了精。
几百年岁月,风餐露宿,东躲西藏,好不容易修到鸣骨境,正以为自己也算是一方妖王,便被那自称白猿公的老东西一巴掌拍在地上,收为了麾下走狗。
这一干,便是十几年。
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好不容易熬到老东西要卷铺盖回妖庭的日子了。
那可是西域妖庭啊。
传闻中,那是妖族的圣地,是真正的乐土。
在那儿,妖族行走于世间,再不必遮遮掩掩,更可将人族当做猪狗一般圈养,生杀予夺,全凭一心。
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白猿公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在此地,等他那个不知死活的孩儿。
说起这孩儿,狗老二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不过是一头走了狗屎运的老虎,与自己一样,侥幸开了灵智,与那白猿公有些渊源罢了。
凭什么?
明明都是山中走兽成精,凭什么那头畜生就能得白猿公青睐,被视若己出,倾囊相授?
自己兢兢业业十几年,到头来,还不如一头虎?
莫非这世道,当真是狗不如虎?
可笑。
大家都曾是四条腿走路,一个脑袋吃饭,说不得几万年前,祖上还是一家呢。
狗老二心里腹诽着,又探头朝那关口望了望。
白猿公让它来打探关内消息。
可这玉门关,便如一个铁王八壳子,别说是他,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还打探个屁。
就在狗老二准备回去复命,随便编个由头糊弄过去时。
一阵轻微的马蹄声,忽然从关门的方向传来。
嗯?
狗老二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
它眯起眼睛,只见那厚重的城门竟是开了一道缝,十几骑人马,正鬼鬼祟祟地从里面溜了出来,朝着戈壁深处行去。
十几骑赤瞳驹在戈壁上拉开一道稀疏的阵型。
“还是李队您高瞻远瞩!”
先前那个贼眉鼠眼的汉子,此刻正跟在李贵身侧,满脸谄媚,“咱们要是真听那娘们的话,傻乎乎地在城里巡街,别说功劳,怕是连根毛都捞不着!”
另一个亲信也跟着附和:“一个女人家,懂个屁的行军打仗?让她在后院绣绣花还差不多,这玉门关外的功劳,合该是咱们爷们来挣!”
“哈哈哈!”
队伍里响起一阵哄笑。
李贵听着这些奉承,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只觉得无比畅快。
确实。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黄毛丫头能骑在他们头上?
他李贵不服!
他父亲在军中摸爬滚打一辈子,才混到个参将,他自己更是从小便被送入镇魔司,吃的苦,受的罪,哪一样少了?
到头来,却要听一个女人的号令。
“都他娘的别掉以轻心!”
李贵沉声喝道,脸上做出一副凝重的模样,“那平天真君乃是成丹大妖,咱们此行,只在外围探查,切不可深入!”
“是!都听李队的!”
众人轰然应诺。
一个汉子问道:“李队,那咱们要是真碰上落单的妖物,是杀还是不杀?”
“废话!送上门的功劳,哪有不要的道理?”
李贵冷哼一声,“那白猿再厉害,难不成手底下的妖物都是成丹?更何况,咱们动作快些,宰了就走,对方岂能反应过来?”
“是”
马蹄翻飞,烟尘滚滚。
一行人又往前行了十数里,眼看天色渐晚,戈壁上的风也变得愈发寒冷。
“李队咱们都出来快一个时辰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要不先回去?”
一个汉子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李贵眉头一皱。
他娘的,还真就这么点背?
他心中不甘,嘴上却是不动声色:“慌什么?再往前走五里,若是还没发现,咱们便回去,不差这一时半刻。”
众人不敢有异议,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就在此时,队伍最前方的一个镇魔卫忽然一勒缰绳,指着不远处,高声喊道:“李队!快看!那里有人!”
众人精神一振,齐刷刷地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沙丘之上,一道瘦削的黑影,正蹲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眺望远方。
这个时候,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上,忽然出现这般身影。
怎么可能是人?
“是妖物!”
李贵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
他娘的,总算没白跑一趟!
况且,看那瘦小的身形,定然是妖府里不入流的小角色!
“散开!围上去!”李贵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别让它跑了!”
十馀骑人马瞬间散开,呈一个半月形,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道黑影包抄过去。
马蹄踏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黑影似乎毫无察觉,依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近了。
更近了。
李贵甚至已经拔出了腰刀,准备亲自拿下这头功。
就在包围圈即将合拢的瞬间。
那道一直背对着众人的黑影,却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皮肉干枯,紧紧地贴在骨骼上,两只眼睛是浑浊的黄,嘴角咧开,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利齿。
“嘿还真是镇魔司”
李贵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再蠢,此刻也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轰——
妖物的气息再不遮掩,冲天而起。
鸣骨境!!
此妖,竟是鸣骨大妖!!!
“跑!”
李贵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当即便要拨转马头。
可晚了。
瘦削的黑影,瞬间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啊——”
一声惨叫。
一名镇魔卫,连人带马,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鲜血与内脏,泼洒了一地。
“别慌!结阵!结阵!”
李贵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可话虽如此,自己却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见他如此,其馀的镇魔卫哪还有心抵抗?
所有人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朝着玉门关的方向亡命奔逃。
“一群废物!”
李贵气得破口大骂。
然。
那狗妖却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身后,仿佛猫戏老鼠。
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十几骑人马,便只剩下李贵一个还在亡命狂奔。
他甚至不敢回头,只能疯狂地催动着身下的赤瞳驹,耳边是戈壁滩上凄厉的风声,与身后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终于。
一股腥风自身后袭来。
李贵只觉得后心一凉,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他挣扎着抬起头,那张风干的狗脸,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