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的水,其实并不黑。
非但不黑,在陇右道这片终年被黄沙笼罩的地界,能有这么一条清澈见底的河,已是上天的恩赐。
河水自西向东,蜿蜒流淌,滋养着两岸的良田与百姓。
可就是这般一条河,如今却是变了模样。
离着河岸还有半里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饶是镇魔司众人早已见惯了各种场面,此刻闻到这股味道,也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可即便如此。
该查的,还是得查。
众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匹,一步步走向河床。
越是靠近,那股恶臭便越是浓烈,熏得人头昏眼花。
曾经清澈的河水,如今泛着一种诡异的颜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白色鱼肚,大大小小,一眼望不到头。
“我操”
赵虎第一个没忍住,干呕了一声,抬起袖子死死捂住口鼻。
刘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摆了摆手,“都忍着点,仔细查探,看看有没有线索。”
众人应诺,各自散开,沿着河岸仔细搜寻起来。
很快。
众人一无所获。
别说妖气,便连黄字营的踪迹,也未见着。
按理说,妖物作崇,必有妖气残留。
可此地,除了恶臭,再无其他。
要么是妖物手段高明,能将自身气息尽数敛去。
要么
便是这河水变成这副模样,另有他因。
正思索间,眼角馀光却瞥见不远处,竟有炊烟袅袅。
河岸边上,竟还有个小小的村落。
村子不大,瞧着也就二三十户人家的样子,土坯墙,茅草顶,显得破败不堪。
“这些百姓还没跑?”
这河都臭成这样了,住在这边上,人还能活?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汉,提着两只木桶,颤颤巍巍地从村里走了出来,径直朝着河边走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老汉走到河边,将木桶沉入那泛着油光,漂着死鱼的河水里。
“”
赵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娘的,这些人疯了不成?!”
他想也不想,几个大步便冲了过去,一把夺过老汉手里的绳子,将那刚打上来半桶的污水,又倒回了河里。
“老丈!你不要命了?!”
“这水都成这样了,喝了会死人的!”
那老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等看清是个穿着镇魔司服饰的壮汉,浑浊的眼睛里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倒满是怨怼。
老汉白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从地上捡起木桶,又要去打水。
这一下,不止是赵虎,连跟过来的刘沉等人都看傻了。
“哎!你这老头!”
赵虎气得直跳脚,又一次拦住了他,“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这水喝不得!”
老汉终于不耐烦了,“不喝这个,喝什么?”
“喝这河里的水,兴许是慢慢死。”
“可要是不喝”
“不出几日,便得渴死,你来选?”
“”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陇右道,千里黄沙,十年九旱。
凡人想在这片地界活下去,只有两个指望。
要么,指望天。
要么,指望河。
大多数地方掘地百尺,未必能见一滴水。
刘沉沉默不语,只是将手里的水囊,递给了那老汉。
老汉愣了一下,接过水囊,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多谢。”
“老丈,我等是镇魔司的人,前来调查黑河异变一事,还请行个方便。”
镇魔司三个字一出,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众人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腰间的横刀上。
“官爷啊”
老汉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木桶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了河边的石头上。
“不是我不配合,是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咱陇右本就缺水,咱们这黑河沿岸的村子,吃水用水,全靠这条河。”
“半个月前,不知怎的,就自己倒着流了三天。”
“三天后,水是顺过来了,可也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河里的鱼全死了,水也变得又腥又臭。”
“陇右地龙翻身是常事,可这水脉断绝八成,是龙王爷发怒了。”
龙王?
姜月初眉梢一挑。
众人也是一愣。
刘沉皱起了眉,“此话怎讲?”
老汉指了指脚下的黄土地,“咱们陇右道,靠天吃饭,可天上不下雨,就只能靠地,这地里的水,便是龙王爷赏的。”
“附近各村各镇,都供奉着龙王爷的香火,每年祭祀,不敢有半分懈迨,这些年来,风调雨顺谈不上,可也从未有过这般水脉尽断的怪事。”
“若不是前些日子”
话说一半,老头忽然又闭口不谈,一副怕说多的表情。
刘沉皱起眉头。
这种情况,在大唐并不少见。
所谓龙王,本质大多便是妖物。
当地百姓愚昧,将其奉为神明,以求风调雨顺。
许多深山大泽之中,都有此等“山神”、“河伯”,受一方香火,庇护一方水土。
只要不曾害人,镇魔司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眼下这般光景
“那之前,可有一队与我等着装相似的人来过?”
刘沉换了个问题。
“好象是有这么几个人,也是官爷的打扮,来问过几句话,后来便顺着河岸,往上游去了。”
往上游去了?
刘沉与众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黄字营的人,定然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前往上游探查。
“多谢老丈。”
那老汉摆了摆手,不再理会众人。
他自顾自地将两只木桶打满,绳子在肩上一勒,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慢悠悠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赵虎看着那道背影,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说几句。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水囊。
他们一行八人,从凉州府日夜兼程而来,身上带的水,只够支撑到任务结束。
如何有多馀的,分给这一整个村子的人。
刘沉看着老汉远去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都说说吧,怎么看?”
老王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看。”
“那老头说的龙王爷,十有八九,便是盘踞在此地的妖物。”
“先前风调雨顺,想必是百姓的香火供奉得足,如今这般光景,怕是那妖物出了什么变故。”
赵虎呸了一口。
“什么狗屁龙王爷,不过是头占着水脉的畜生。”
“依我看,直接杀过去,剁了它的脑袋便是!”
“剁了脑袋?”
老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知道那妖物在哪么?你知道它是什么境界么?”
“黄字营那帮人,个个都是探查的好手,如今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当是闹着玩的?”
“你”
“行了行了。”
刘沉低喝一声,止住了二人的争吵。
与其在这里凭空猜测,不如循着前人的踪迹,去上游一探究竟。
刘沉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所有人,上马!”
八匹赤瞳驹调转马头,沿着河床,向上游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