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做。
不管周文渊怎么死的,孙领导必须知道明确的说法,才能进行后续处置。
这不是一件小事。
孙领导派去的人,一直跟着他做警卫,属于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都是有特长的专业人士。
他们像幽灵一样潜入四九城大学,避开了保卫处的视线,然后进行了证据收集。
在学生们晚自习开始到结束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完成了对事故现场的二次勘查,并且不动声色地接触和观察了关键人物。
他们的勘查相对于保卫处的人员更为细致,几乎是用放大镜在厕所的每一寸地面,墙壁和渠道接口,试图找到一丝人为破坏或异常的痕迹。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因为他们是带着结果去审查,出发点都是错的。
闫解成对于厕所跟本没有任何破坏,而是直接倒的屎,他们怎么可能找到线索。
唯一可能的线索就是那个别着门缝的木棍,可是木棍那玩意随处可见,而且早就被打扫厕所的工人给清理掉了。
经过他们细致的调查,所有的迹象显示,那份科学报告所描述的意外是真实可靠的。
他们又对周文渊同寝室的人进行了观察和评估。
王铁柱,那个第一个嚷嚷起来的学生,背景简单,性格咋咋呼呼的,纯属爱凑热闹,他在寝室里人缘不错,没有任何动机和能力策划这种事件。
而重点关注的闫解成,他们通过观察其行走坐卧,与同学交谈的神态语气,还进行了试探,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显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
或许因为之前的冲突有些担心而已。
这就是一个和宫百万一样拥有清澈眼神的大学生。
更重要的是,时间线无法突破。
寝室所有人的证词,包括第一个发现气味异常的王铁柱,都可以相互印证,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闭环。
除非整个寝室的人集体撒谎,并且排练得天衣无缝,否则闫解成绝无作案时间。
但是想想都不可能。
傍晚时分,一份更为简洁的调查报告,直接送到了孙领导的案头。
上面的措辞简单直接。
“经专业人士复核,现场未见人为痕迹,目标嫌疑人物无作案时间及条件,校方报告结论成立,可定性为意外。”
看着自己人送来的这份最终报告,孙领导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说话。
书房里没有开灯,天色一点点变黑,将他脸上皱纹勾勒得更加清淅。
他感觉一股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自己外孙子死了,死的凄惨,不是他不想报复。
他这辈子经历过多少风浪,踩下去过多少对手?
他最想报复的,自然是闫解成。
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闫解成的出现和反抗,后面这一连串的麻烦事根本不会发生,他的外孙或许还在学校里胡闹,但绝不会以这种耻辱的方式死去。
如果这是在地方,在外省,他有一万种方法让闫解成悄无声息地消失,或者生不如死。
但这里不行。
这里是四九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规则无处不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无数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他脑海里闪过前几天的一个报告。
在地方上,有些冲突,急了可能动枪动炮,虽然也会被处理,但未必没有转圜馀地。
但在四九城,从上到下,各方势力都默认着一条潜规则,可以动刀,但不能轻易动枪。
不管是谁,不管背景多硬,一旦坏了这个规矩,动了枪,那就是触碰了红线,必然会引来最严厉的反噬。
这可是海子,太阳还在照耀着。
即便是那些顶级的红二代们,在这个问题上也都被自己父母耳提面命过。
这是维持某种平衡的基础规则之一。
所以,即使他此刻恨不能将闫解成碎尸万段,他也绝不能立刻动手,就和不能动枪是一个道理。
没有证据,随便动一个普通人?坏规矩。
越上层的人越重规矩,没有规矩就彻底乱套了。
而且这件事太多人看着了。
老校长那边看着,学校方面看着,或许还有其他的对头也在暗中观察。
他一旦动了手,等于授人以柄,带来的后果可能比失去一个外孙更严重。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赌上整个家族的政治前途。
权力虽然让他拥有了很多,但也给他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下班回到家,客厅里灯光惨白。
他把女儿孙兰和女婿周建国叫到书房,将那份报告推了过去。
孙兰起报告,眼睛飞快地扫过,当看到意外那两个字时,她象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随即又猛地尖叫。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们家文渊怎么会是这种意外?是那个闫解成。一定是他害死了文渊。爸。你要给文渊报仇啊。”
她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散乱开来,嘴里反复念诵着不可能,状若疯狂。
周建国,这个平时显得有些惧内的男人,此刻眼框也红了,眼神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丧子之痛,痛彻心扉。
但他比妻子更冷静一些,或者说,更懂得敬畏。
他看完了报告,又看到岳父的脸色,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就在孙兰再次尖叫着要让闫解成陪葬的时候,周建国猛地抬手,“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孙兰的脸上。
这一巴掌,把孙兰打懵了。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孙兰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
“打醒你。”
周建国低吼道,声音沙哑。
“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由着你胡闹?爸已经派人查得清清楚楚,就是意外。你现在嚷嚷着去报复,是嫌我们孙家和周家丢人丢得还不够吗?”
他这话,既是说给孙兰听,也是说给孙领导听。
他盯着孙兰。
“如果不能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后所有人提到我们孙家,周家,都会在后面加之一句‘就是那个儿子被屎淹死的人家’。
你受得了吗?我们两家以后还怎么在四九城立足?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这些话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哭闹发泄,但却无法承受家族因此沦为笑柄的后果。
那将是比肉体死亡更可怕的精神死亡,简称社死。
她瘫坐在地上,由歇斯底里的尖叫,变成了呜咽。
孙领导看着女儿女婿的表现,摇了摇头,毕竟不是亲儿子,很多时候还是不懂。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
“建国说得对。”
孙领导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追究到底有没有凶手,而是如何把这件事的影响,彻底压下去。
让它不被传出去,烂在所有人的肚子里。”
翁婿俩相对无言,沉默了良久,开始低声商量对策。
直接动用行政力量强行压制,不是不行,但容易留下话柄,而且学校方面未必完全配合。
最好的办法,还是通过事件的发生地,学校来主导平息。
最终,孙领导拍板做出了决定。
他拿起书房里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拨通了老校长办公室的号码。
他知道,老校长一定在等这个电话。
果然,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是我。”
孙领导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但仔细听,还是能品出沙哑。
“老马,辛苦你了。”
老校长在电话那头,语气谨慎。
“孙领导,您请讲。”
“报告我都看了。”
孙领导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这件事,我们不追究了。”
老校长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不敢放松警剔。
孙领导继续说道。
“但是,人是在你们学校出的事,还是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我希望,学校方面能负起责任,把后续的影响处理好。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把这件事,压下去。让所有该闭嘴的人,都把嘴闭紧。我不希望在外面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老校长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要学校出面,统一口径,淡化处理,尽可能消除事件在校园内外的传播。
其实这对于维护学校声誉也是有利的,他自然愿意配合。
“孙领导,您放心,在学校内部,这件事不难处理。我们会做好学生和教职工的工作,明确纪律,将事件定性为意外事故,并加强后勤设施的安全检查,杜绝类似隐患。”
老校长给出了承诺,但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学校会尽力平息影响,但也请孙领导这边能够约束相关人员,确保不再节外生枝。毕竟,稳定和谐的校园环境,对我们大家都重要。”
老校长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清楚。
我帮你把丑事压下去,你也要保证别再搞打击报复那一套,尤其是别再找闫解成的麻烦。
大家都是在圈子里混的,谁不知道谁啊。
孙领导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他当然听懂了老校长的潜台词。
他心里对闫解成的恨意并未消除,但他更清楚,此刻如果再动闫解成,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周文渊的死有蹊跷,孙家做贼心虚。
这会影响刚刚达成的共识。
“好。”
孙领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明白老校长的意思。年轻人,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在他大学毕业以前,我不会让人去打扰他学习的。”
“大学毕业以前”这是一个期限,也是一个承诺。
至少在闫解成在校期间,孙家不会动手。
至于毕业以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这一点。
“那就这样定了。”
老校长最后说道。
“学校会尽快处理妥当。”
电话挂断。
至于说对周文渊的死亡补助,两个人都没有提,到了这个层级,这些事都不是事。
就是孙领导不提,老校长也不敢不给。
现在是双方各取所需:孙家保住了体面,学校维持了表面的稳定。
皆大欢喜。
但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只是在权力的博弈和现实的考量下,被暂时遗忘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并没有真正的结束。
而身处风暴边缘的闫解成,正坐在晚自习的教室里,安心的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