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渊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特殊到即使有了保卫处的调查结果,还得继续调查。
学校管理层收到了保卫处的调查报告,再三确认一切都是真实的,尤其是闫解成没有作案时间和能力。
即使这样,对于周文渊死亡的调查并未停止。
现在的这些证据都是人证,不是物证,为了确保调查结论的科学性和权威性,也为了应对方方面面质询,老校长亲自点将,请动了物理系和化学系的两位资深教授添加调查小组。
这两位老教授都是国外归来的精英,在各自领域颇有建树的人物。
平日里醉心于研究和教程,对这种破事本不感兴趣,一个破厕所炸了,这也算事儿?也值得两位老教授出手吗?
但老校长亲自出面,付出了几瓶好酒的代价,两个人被烦的实在没办法,才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参与了进来。
两位老教授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手套,一上午了,这个气味还是没有彻底的散掉,地上已经洒了不少的实惠,但是气味感人。
现场已经被初步清理过,保卫处的人也对厕所现场进行了长时间的勘察。
两位老教授到了以后,他们测量了化粪池的深度,渠道口径,查看了坑壁的腐蚀情况,甚至还不顾污秽,采样了残留的粪便混合物让自己的学生带回实验室进行简单的成分分析。
在物理系教授的办公室里,两位老先生对着图纸和数据争论来争论去,计算了整整一个小时,草稿纸都用了足足七张。
不得不说做学问的人就是严谨,两个人既然收了老校长的好酒,那就得干事。
物理老教授从流体力学和压力学的角度,构建了化粪池内由于有机物发酵产生大量沼气,导致内部压强急剧升高,最终在某个薄弱点发生“井喷”的模型。
他甚至还画出了压力随时间变化的曲线图,试图还原“事故”发生的瞬间。
化学教授则从有机物厌氧发酵产生甲烷(沼气主要成分)的化学反应速率,产气量与环境温度的变化,以及物料(屎和尿)浓度的关系入手。
再辅以实验室对厕所现场的样品粗略观测到的活跃气泡现象,论证了在特定条件下,化粪池完全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积累足以造成“倒喷”的巨大气压。
“老李,你看这里。”
物理教授指着自己画的示意图,语气兴奋,仿佛在探讨一个有趣的物理现象。
“当内部压力超过渠道摩擦阻力和液体静压力之和时,就会发生临界喷射。考虑到粪便和尿液混合物的粘稠度,这种喷射很可能不是持续的,而是间歇性的,爆发式的。完全有可能将靠近坑口的人冲倒,甚至淹没。”
化学教授扶了扶眼镜,点头表示了认可,然后继续从自己化学领域进行了补充。
“恩,从现场采样分析看,发酵程度确实很高,产气条件充分。而且昨天晚上气温相对较低,可能导致粪便存储池内上部空间气体收缩,但底部持续产气,压力积聚,一旦找到宣泄口,威力不容小觑。”
两位教授越讨论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合情合理,逻辑严密。
他们将现场勘查记录,实验室数据,理论推导过程详细整理,形成了一份长达十几页,充斥着公式,数据和专业术语的联合调查报告。
报告中非常明确的指出,根据现有证据和科学分析,周文渊同学的死亡,极大概率是由于宿舍楼化粪池年久失修,内部沼气积聚,压力超标,导致粪水混合物发生罕见的“压力性倒喷”意外事故所致。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意外死亡。
说直白一点,这娃倒楣,拉屎的时候,粪便下落的瞬间,把化粪池开了个口,正好让大粪有了宣泄的方向,然后被喷出来的粪水冲击倒下,因为冲击力太大,让周文渊直接被打昏了过去。
更直白一点,这娃倒楣。
看到这个结论,两个老教授甚至考虑要不要把这个作为一个实验课题,是不是可以制造出新型的炸弹。
但这是后话。
下午三点多钟,这份带着墨香和学术权威气息的报告,就摆在了老校长的办公桌上。
眼看着没啥事,两位老教授溜达着离开了,打算深入研究一下沼气和炸弹的问题。
等两个老教授离开,老校长戴上老花镜,逐页翻看。
报告写得条理清淅,论证似乎也很严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表他学经济的,看不太懂,但结论白纸黑字,明白无误。
可他拿着报告的手,感觉有点哆嗦,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头疼,是真的头疼。
如果真是谋杀还好办了,只要把杀人凶手给找出来法办就行,也能平息孙家和周家的怒火,可是现在呢,不管人证还是物证,都证明这就是一个意外,这才让人头疼。
虽然孙领导跟自己不是一个系统,没有直属关系,但人家的外孙子,昨天刚被自己逼着退了学,转头就在自己学校,以这样一种闻所未闻,极其不体面的方式死了。
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于公于私,他都难以交代。
他甚至能想象到孙领导接到消息时的震怒。
可是,下面的人,从保卫处到这两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已经把调查做得这么扎实了,报告写得这么完美了,他还能说什么?
难道能否定这两位学术权威基于科学得出的结论?
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承认学校管理混乱,调查无能?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老了几岁,怀念周先生,我咋就不和你一块走了呢,走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尤豫再三,他还是拿起了电话,拨通了这几天打了好几次的号码。
电话接通,老校长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将周文渊意外死亡的消息,以及学校调查小组得出的意外事故结论,向孙领导做了通报。
听完老校长的通报,电话那头的孙领导,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老校长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噪音,以及孙领导变得粗重了一些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就在老校长以为对方会暴怒时,孙领导的声音才传过来,异常的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
“我知道了。调查报告,您派人给我送过来一份。”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老校长拿着话筒,愣了片刻,心里反而更加不安。
如果孙领导骂自己一顿可能还好处理一点,但是这种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而电话那头的孙领导,放下话筒以后,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里光线昏暗,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掩盖在阴影之中。
死了一个外孙子,他心疼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毕竟是血脉亲人。
但更多的,是一种憋屈。
周文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活着的时候尽给自己惹麻烦,死了,还要用这种丢人现眼的方式,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此刻关心的重点,根本不是外孙的死活,而是两点。
第一,绝对不能是谋杀。如果周文渊是被人害死的,而自己这个手握权柄的外公却查不出来,或者查出来了却无法报复,那他在这个圈子里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别人会怎么看?会认为他孙家可欺,连自家子弟都护不住。这带来的连锁反应是灾难性的。
第二,如果真是意外。
他妈的,这意外也太窝囊,太丢人了。
死在粪坑里?。
这要是传扬出去,他孙家立刻就会成为整个四九城最大的笑柄。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所以,这件事必须压下去。彻彻底底地压下去。动用一切手段,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最好能让它悄无声息地过去,就象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他感到无比的膈应。
其实他内心中的想法和老校长是一样的,真的希望这是一起谋杀。
自己只要能找到凶手,就可以直接处理了,如果是其他势力干的,那么直接开战就行。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烦心事。
很快,老校长派人送来的调查报告副本摆在了他的案头。
他仔细地翻阅着,目光在那一个个专业术语,一串串数据,一幅幅示意图上停留。
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基本的逻辑判断能力是有的。
这份报告,从表面上看,确实天衣无缝,将一场离奇的死亡,完美地解释成了一场由物理和化学规律导致的,概率极低的意外事故。
但是,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丝疑虑。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刚决定退学,就死于意外?
还是这种千古奇闻式的意外?
他拿起内部电话,沉声吩咐。
“让警卫局的小张,带两个绝对可靠,懂现场勘查的人,去四九城大学,不要惊动校方,私下里再给我仔细查一遍。
重点是那个厕所,还有周文渊最近接触过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叫闫解成的学生。我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现在的他不相信人和人,他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确认这份科学报告的背后,是否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在结果出来之前,他只能按兵不动,耐心等待。
但这种等待,对于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