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庆帝眼线遍布,醉仙居这等达官贵人往来之地,自在其耳目之下。
闻报,庆帝冷嗤:“老二这般心急,手段又如此拙劣,痕迹太过明显。
他对二皇子此举颇为不满,却非不满其用心,而是嫌他行事不够周密,未能不着痕迹。
他摆摆手让小厮退下,却未作任何指示,也不打算处理。
他布好棋局,本就是为了等待棋手对弈。无论好棋坏棋,总归已经开局。
坤宁宫。
虽是白昼,殿内仍点着许多蜡烛,尤其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被烛火映得通明。
皇后怕黑。自当年被蒙住双眼,亲见母族被屠戮后,她便无比恐惧黑暗,一丝阴影都令她窒息,让她想起那绝望的一幕。
不多时,一名醉仙居来客随宫女进殿,伏地跪禀: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小人瞧见二殿下与靖王世子、四殿下一同进了醉仙居,还留了三位花魁作陪。只是包厢紧闭,其中细节未能探明。”
“足矣。”太子颔首,命其退下。
待人走后,他继续为皇后揉肩,语气平静:“母后请看,儿臣早说过不必急着对付李成攸,自有比我们更急的人。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太子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皇后亦不再多言,微微点头:“你既有主张,我便安心了。”
广信宫。
一名醉仙居的红倌人面见李芸睿,将醉仙居中发生的一切,巨细无遗地道出。
她曾入内为桑文送琵琶,因此比旁人知道得多些,也亲眼见到二皇子向李成攸灌酒。
“混帐!”长公主一拍扶手,蹙紧黛眉,目光如冰,“这老二,太不象话!”
眼线跪伏于地,不敢稍动。
旁立的宫女亦如雕塑般静候吩咐。
显然,李芸睿此番当真动了怒。
她支持李成攸一事,早已不是秘密。二皇子竟抢先对李成攸出手,着实令她大为不满。
“好个李成择,太子尚未动作,你倒先坐不住了。”
李芸睿冷哼一声,“春露。”
身旁宫女应声上前,欠身听命。
“去魏王府,告诉李成择:从今往后,利润减他一成!”
醉仙居。
几番推杯换盏,二皇子脸上也添了几分醉意。
虽是四人轮番灌酒,奈何李成攸酒量甚豪,二皇子自己也饮了不少。
“二哥,喝呀,来,再干一杯。”
“四弟,二哥酒量不如你,先歇一歇。桑文,你也别弹了,过来陪我兄弟喝几杯。”
二皇子推说酒力不济,又让三位花魁继续劝酒。相邀,李成攸也故意装出醉态,说话声越来越大,口齿也含混不清。
庆国的酒本就浓烈,陈年佳酿后劲更足。几斤下肚,李成攸满面通红,醉眼朦胧。
“二哥这就不行了?看弟弟的!”
李成攸笑着接过桑文与司李李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袁梦也举杯娇声道:“公子只喝她们的,不喝我的,奴家可要伤心了。”
“好,你的也喝!”
李成攸豪气干云,又连饮数杯。
见时机成熟,他故意跟跄一步,显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四弟可是醉了?”二皇子眯眼问道。
李成攸脚步不稳,却瞪眼喊道:“谁醉了?我没醉!”
二皇子心中暗松:看来是真醉了。
若有人说自己醉了,未必真醉;但坚称没醉的,定是醉了。
为让李成攸醉得更透,歇了片刻的二皇子也举杯相劝:“既然没醉,就陪二哥再饮两杯。”
“好……唔……就、就两杯……”
李成攸演得惟妙惟肖,一边推辞,一边摇晃着举杯与二皇子相碰。
靖王世子也来敬酒:“兄弟,我们也喝一个。”
“好……再、再喝最后一杯……明早还得……练功……”
李成攸舌头打结,举杯时酒水洒了满手。袁梦“贴心”地为他斟满。
靖王世子主动碰杯:“我先干为敬,你随意。”
“我、我也干……”李成攸勉强举杯饮尽,随即挣扎着要起身。
“该、该走了……明天……”
话未说完,他身子一歪,跌入司李李怀中。
“四弟?四弟怎么了?”二皇子上前轻摇李成攸肩膀,故作关切地问道。
见李成攸毫无动静,确实醉得深沉,他唇边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靖王世子搁下酒杯,“眼下如何安排?”
二皇子未答,目光扫过司李李、桑文与袁梦,缓声道:“我兄弟今日醉在此处,你们谁愿照料他?赏赐丰厚。”
“这……”桑文下意识后退。
她本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虽知日后未必能保全清白,但眼下仍想守着干净身子。
袁梦何等精明,又与靖王世子关系匪浅,怎会看不出这是二皇子与靖王世子为李成攸设的局?此事凶险,稍有不慎便遭牵连,有钱也无命享,她自不愿留下。
“我来吧。”司李李忽然开口。
桑文面露讶色,“李李,你……”
司李李轻挽鬓发,柔声道:“他醉成这样,总不能无人看顾。”
她自有盘算。表面是醉仙居清倌,实为齐国遣至庆国的暗探,借此地搜集情报。虽一向守身,但李成攸已醉得不省人事,料也无力做什么。
身为暗探,她早认出二皇子与靖王世子,也看出李成攸身份不凡,面容尤带少年气,年纪应不大,便想趁他酒醉,设法套取些消息。
“好,赏你的。”二皇子满意颔首,自指间褪下一枚玉扳指掷予司李李。
司李李谢过,欲扶李成攸起身,可醉倒之人格外沉重,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扶得动。
“我帮你。”桑文讲义气,架起李成攸另一只骼膊,使劲往上抬。
但李成攸常年习武,虽不胖却结实,体重不轻。两女勉强支撑,袁梦虽不愿插手,却也无法,只得从后抱住李成攸,三人合力,好不容易将他挪至里间床上。
“不可,我家主人不能留此,我们须带他走。”
房门开处,周忠周义闻声而入,欲带李成攸离去。未进里间,谢毕安已拦在面前。
二皇子语声平缓:“四弟醉矣,不宜吹风,在此歇下最好。”
“可是……”
“他是我弟弟,我岂会害他?”二皇子冷声斥道,“若不放心,你们便在此守着。”
他是皇子,身边还有谢毕安这位九品剑手保护,周忠与周义不敢轻举妄动,彼此对视一眼,只能点头应下。
二人身为武夫,接到的命令是誓死护卫李成攸的安全,其馀的事,他们看不明白,也不愿多问。
里间。
桑文抹了抹额头的汗,语气关切:“李李,你一个人要多当心。”
“是,若有难处,尽管开口。”袁梦也客套了一句。
“多谢二位。”司李李浅笑回应。
都是场面话,彼此心照不宣,她自然不会当真。
两人递来关切的目光,随后一同离去。
李成择走近,含笑说道:“我家兄弟醉得不轻,有劳李李姑娘照料。”
他略作停顿,又低声提醒:“若他有任何需要,你务必满足。事后我自有重谢,保你后半生无忧。”
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
李成择的意思是,会给她足够的补偿。
“事成之后,持此玉牌来见我,我可满足你一个心愿。”
“是,谢公子,奴家明白。”司李李欠身行礼。
“聪明。”二皇子打了个响指,随即与靖王世子一同离开了醉仙居。
马车中。
靖王世子眉头微蹙,似有尤豫。
“殿下,这样做是否太过?”
他本性不恶,幼时与李成攸也有些交情,终究不忍如此行事。但他与二皇子同在一船,当时不便说破。
李成择不以为意,倚着车窗,享受河面吹来的凉风。
“你是不是觉得,我姑负了他的信任,欺负他单纯?”
李泓成未答,但神情已默认。
李成择笑了,深吸一口气,“这对他也是好事。提前退场,反而安稳。老四心思简单,只知练武,当年又得罪了太子。若能安然退出,也免再卷入这浑水。”
李泓成依旧沉默。
李成择一手搭窗,下巴枕在臂上,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今天是我,若换作太子,你觉得他会如何?”
李泓成终于点了点头,轻叹:“也是,殿下出手,总比太子出手好。”
李成择笑了,拍拍他的肩,“还好,有你懂我。”
他伸了个懒腰,探头向窗外驾车的谢毕安问道:“谢毕安,今 看老四舞剑,觉得他修为如何?”
谢毕安沉思片刻,由衷赞叹:“天赋异禀,万中无一,若专心武道,三十岁前必入九品!”
这已是极高的评价。习武之人到了五品之后,难度骤增,七品便足以凭武功成为王公贵族的幕僚,八品更是能担任他们的贴身护卫。
例如二皇子府上的八家将,便是八品实力。
而九品,真乃万中无一,天下潦阔,九品强者却仅有寥寥数十人。
“原来他竟如此厉害。”李成择若有所思,随后轻叹一声,“可惜了一把利剑,却不能为我所用。”
这份遗撼并非伪装。他起初确实有意拉拢李成攸相助自己,不料李芸睿直接站到了李成攸一边,这让李成择感到了巨大威胁,故而决定先下手为强,将李成攸淘汰出局。
如此一来,李芸睿便只能继续与他合作,并全力支持他。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
李成择嘴角挂着浅淡笑意,似乎为今日计划得逞而欣喜。
“四弟,好好享受吧,就当是二哥骗你的补偿了。”
魏王府。
马车停于府门前,二皇子落车后,与靖王世子作别,随即步入府中。
他步履轻快,口中哼着愉悦的曲调,心情显然极佳。
多年来与太子相争,令他倍感疲惫,如今自觉在李成攸这里扳回一城,顿时心情舒畅,信心倍增。
然而刚进府门,见到面若冰霜的春露,他心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而来。
“是姑姑有什么吩咐?”李成择挤出一丝笑容,试探着问道。
春露面色冷峻,语气寒凉:“长公主殿下有令,从今日起,所有生意的分红,减你一成。”
刹那间,李成择脸上的笑容僵住。
‘该死!’
……
李成择整个人都懵了。他虽料到动了李成攸可能会引起李芸睿不悦,但总以为二人尚在同一条船上,合作多年,情分犹在。
他万万没想到,李芸睿竟会如此在意李成攸,直接削去他一成利润!
原本二人的合作中,李芸睿已占大头,李成择所得本就不多,如今再减一成,简直是伤筋动骨。
他要做的事太多,用钱之处亦多,这才与李泓成合作开设青楼,只为多挣些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