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内,国徽在穹顶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鎏金的“法”字悬挂正中,散发着不容亵读的威严。
庭内空气仿佛被凝固,旁听席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其中不乏头发花白的红星厂老工人,他们攥着褪色的厂徽,眼神里满是期待与沉重。
被告人席上,沉国荣穿着一身灰蓝色囚服,往日精心打理的头发如今散乱地贴在头皮上,鬓角的白发格外刺眼。
他低垂着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全然没了昔日企业家的意气风发。与之相对的公诉人席前,厚厚的案卷码成整齐的方块,每一本都承载着二十年的等待与追寻。
旁听席第一排,陈江河年迈的父母并肩而坐。
陈父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背脊挺得笔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告席,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未干的泪痕;陈母则紧紧攥着丈夫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变形,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斗。
庭审已持续了三天,控辩双方的交锋激烈而胶着。
公诉人随后逐一出示证据链:水库底打捞的白骨经dna比对确认是陈江河,铁盒中的工作证与旧照片成为身份铁证;
恢复的通话记录,清淅标注着1999年6月28日陈江河与沉国荣、孙老四的联系轨迹;
红色罐车的报废记录与行车路线推断,印证了抛尸过程;
孙老五的证词与孙老四被捕后的供述相互印证,完整还原了行凶经过;“陈疯子”的呓语笔录虽零散,却与物证形成了关键交叉。
以及陈江河的工作笔记本。
沉国荣的辩护律师在铁证面前,已无力否认内核事实,只能围绕“主观上无杀人故意”“仅参与后续掩盖行为”“部分证据因年代久远存在遐疵”展开有限辩护。
沉国荣本人全程几乎保持沉默,只是在律师提及“企业家贡献”时,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
直到最后陈述环节,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陈江河父母身上,法警上前将他带离被告席,他转身时,眼角的馀光扫过旁听席上红星厂老工人愤怒的眼神,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头。
休庭合议的四十分钟里,法庭内鸦雀无声。陈父轻轻拍着妻子的背,低声安慰:“快了,马上就有结果了。”当审判长身着法袍重新走入法庭,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淅可闻。
“经合议庭评议,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相关规定,现作出如下判决——”审判长的声音庄严而洪亮,“被告人沉国荣,犯故意杀人罪(间接故意),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徇私枉法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犯妨害作证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紧接着,审判长宣读了同案犯的判决:“被告人孙老四,犯故意杀人罪,犯罪情节极其恶劣,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刘华(孙老四同伙),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法槌“砰”地落下,震得人心头发颤。
陈母再也抑制不住,嚎啕一声瘫倒在身旁儿子(陈江河的弟弟)的怀中,二十年的冤屈、思念与煎熬,在这一刻彻底释放。旁听席上,红星厂的老工人们纷纷抹着眼泪,有人哽咽着说:“江河,你看见了吗?坏人被判刑了!”
法槌落下,案件尘埃落定,但它所激起的馀波,却在社会各界持续扩散。
《昆北晚报》以整版篇幅刊发了题为《二十年沉冤昭雪:红星厂血案背后的正义坚守》的报道,详细还原了案件的侦破过程。
报道迅速被各大媒体转载,引发全国范围的深度讨论。网友们的评论刷屏了社交平台,有人聚焦“历史积案的追诉时效”,为司法机关不放弃旧案的态度点赞;
有人深挖国企改制背景下的资产流失问题,呼吁加强对改制过程的监管;也有人探讨“企业家原罪”与司法公正的边界,认为无论身份地位如何,违法必受惩处。
陈江河的悲剧,被许多评论者视为一个时代转型期的伤痕缩影——在效率优先的改革浪潮中,总有坚守原则者被暗流吞噬,而正义的迟到,更凸显了其不可缺席的价值。
罗飞的办公室里,夕阳通过窗户洒在案卷上,将“陈江河案”四个字镀上一层暖光。他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喜悦,反而感到一种沉重的释然。
桌上放着陈江河父母送来的锦旗,“昭雪沉冤,为民做主”八个金字格外醒目。
他想起审讯沉国荣时对方说的“我只是想让厂子活下去”,也想起陈江河留在铁盒里的那句“设备有问题,不能让工人冒险”。
两种“初心”的背离,最终酿成悲剧。
罗飞拿出笔记本,写下这样一段话:“警察的职责,不仅是守护当下的安宁,更要直面历史的尘埃。正义有时沉重,因为它承载着逝者的期待与生者的伤痛。我们能做的,就是用法治的光芒,缝合时代的伤口,让每一份坚守都不被姑负。”
案件宣判一个月后,罗飞特意抽时间去了趟红星机械厂旧址。
这里已被政府规划为工业遗址公园,施工队正在对老旧厂房进行修缮,保留了锅炉、传送带等工业遗迹,墙体上还绘上了当年工人生产的壁画。
曾经齐腰深的荒草已被清理干净,几条石板路蜿蜒穿过园区,不少市民带着孩子来参观,听老工人讲述当年的故事。
在原新宿舍楼地基——也就是陈江河遗骸发现处附近,立起了一块半人高的汉白玉纪念碑,碑身简洁干净,正面刻着“铭记历史,珍视生命”八个隶书大字,背面则用小字镌刻着“纪念红星厂技术员陈江河(1972-1999)及所有坚守良知的劳动者”。
罗飞走到碑前时,正看到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工人在献花,其中一位正是当初不愿多言的王主席。
“罗厅长,您也来了。”王主席看到他,主动走上前,语气比当初放松了许多,“现在心里踏实了,总算能给江河一个交代。”他指着纪念碑说,“这是我们几个老工人凑钱立的,让后人知道,当年有这么个认死理的技术员,为了厂子、为了工人,丢了性命。”
罗飞点点头,目光落在碑前的一束白菊上,花瓣上还带着露珠。
“这里以后会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他的故事,会被一直记住。”
与此同时,陈江河的父母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将儿子的骨灰从临时存放点迁回了老家的公墓。
迁葬那天,吕严和杨宇特意赶去送行。
陈父握着罗飞的手,老泪纵横却眼神明亮:“罗厅长,谢谢您,谢谢您。江河这孩子一辈子要强,现在终于能清清白白地回家了,我们老两口也能安心了。”陈母则将一包晒干的茉莉花茶塞给罗飞,“这是江河小时候最爱喝的茶,您带着,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离开公墓时,吕严注意到,不少红星厂的老工人都来了,他们自发地站在路边,对着骨灰盒深深鞠躬。阳光穿过树梢,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温暖而平静。
这片因悲剧而沉寂的社区,正在真相的照耀下,慢慢愈合伤口,重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