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从楼群缝隙间渗出来时,路人正站在写字楼门口揉着发酸的后颈。玻璃幕墙倒映着天边最后一缕橙红,像融化的焦糖裹住钢筋森林。街道上的人流如潮汐退去,高跟鞋叩地声、电动车喇叭声渐次消隐,唯有便利店的冷光顽强地咬开渐浓的黑暗。
钟楼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指针即将爬上十二点。路人摸出手机叫车,屏幕却突然黑屏,再亮起时满是雪花点。他抬头望向街道,平日这个时辰还穿梭如织的出租车竟踪影全无,路灯在雾气里晕着毛边,像被谁呵了口热气的镜面。
第一声钟鸣撞破夜的寂静时,路人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布料摩擦,又像是指甲抓挠金属。他转身,只见自动贩卖机的玻璃上凝着层薄霜,可乐罐在货道里微微震颤,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逐一检视商品。
第二声钟响里,雾气突然浓得化不开。字忽明忽暗,最后只剩\"中国x行\"四个诡异的笔画。路人想起白天在刀泉寺,老和尚捻着佛珠欲言又止:\"施主若见午夜雾起莫往雾浓处走\"
第三声钟鸣穿透云层时,路灯集体发出电流嗡鸣。路人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拉长,脚尖竟指向街角的阴暗处——那里蜷着团灰扑扑的东西,像是堆旧衣物,又像是具佝偻的身躯。
第十二声钟响的尾音里,整个世界突然陷入粘稠的寂静。路人的呼吸凝成白雾,看见远处雾中有白影晃过,裙摆轻扬的弧度似曾相识——是白天十字路口的姑娘!她的白色连衣裙在雾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却没有挥动砖头,只是静静立着,像等待某种仪式的祭品。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是条未知号码的短信:\"不要过来。时间显示为1970年1月1日。路人攥紧手机,指节发白,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引擎声。他转身,竟看见辆老式出租车停在身后,顶灯暗红如血,司机戴着口罩,只露出眼尾深刻的皱纹。
钟楼的指针跳过十二点的瞬间,路人听见老和尚的话在脑海中炸开:\"子时三刻,阴阳相交,见白衣者勿近,见空车者勿乘\"他猛地转身,拔腿向相反方向跑去,身后的出租车引擎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某种野兽的低吟。
跑过三个路口时,雾气忽然散去。路灯重新亮起,便利店的热包子香气钻进鼻腔,一切如常。路人弯腰扶着膝盖喘气,看见脚边躺着枚青铜铃铛,铃舌内侧刻着极小的字:\"刀泉寺后殿,第十三根廊柱。
抬头望向夜空,午夜的月亮红得像枚新鲜的伤口,而远处刀泉寺的方向,有盏烛火在雾气中明明灭灭,如同谁在黑暗里眨了眨眼。
时针即将划过零点,路人在街边梧桐树下跺脚驱寒。的微光映着叫车软件的\"附近无车辆\"提示,远处便利店的冷光把他的影子切成薄片,投在泛着潮气的路面上。前半小时里,连辆共享单车都没见着,唯有垃圾桶里的易拉罐被风刮得滚过路口,发出寂寞的响。
路灯突然开始抽搐。乳白色的光晕像被捏住的气球,忽大忽小地明灭,玻璃灯罩内响起细碎的电流噼啪声。第五次闪烁时,所有路灯同时爆出幽蓝的火花,整条街陷入墨汁般的浓稠黑暗。路人下意识扶住树干,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却听见树皮里传出类似心跳的\"咚咚\"声。
冷风就是此刻刮起的。带着深秋才有的刺骨凉意,却混着腐朽的甜腥气,像是从冰柜里捞出的烂水果。路人裹紧外套,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成诡异的形状,转瞬又被风扯碎。街角的垃圾桶突然翻倒,易拉罐和塑料瓶滚到脚边,瓶身上凝着层薄薄的白霜,像是被某种低温冻过。
冷风突然变急,卷着落叶扑向乞丐的破塑料袋。路人听见袋中传来铃铛轻响,却被乞丐迅速按住。路灯,莫捡东西,\"乞丐压低声音,腐臭的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前头巷子里有盏长明灯往那儿走。
话音未落,路灯突然全亮了。青白的光里,路人看见乞丐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没有脑袋,脖颈处伸出的藤蔓正缓缓缠向塑料袋。乞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加速离开,破鞋在地面拖出\"刺啦\"声,惊飞了栖在电线上的乌鸦。
乌鸦群掠过夜空时,路人注意到它们脖颈处都缠着红绳,绳上坠着的青铜铃铛在月光下闪了闪。他摸出烟盒想抽烟,却发现盒底不知何时多了枚纽扣——白色,边缘有些磨损,看不出图案。
远处钟楼敲响零点的钟声,乞丐的身影已消失在雾中。路人望着他留下的暗红痕迹,发现那竟不是血迹,而是某种粘稠的树胶,沿着砖缝渗进地底,在路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风再次刮起时,他听见雾里传来隐约的哼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收音机杂音,辨不出词句。
路灯青白的光晕里,路人一个箭步挡在乞丐身前,运动鞋尖几乎抵住对方结着硬痂的脚踝。腐臭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却掩不住他眼底突然亮起的精光:\"老伯留步!提及幽冥界\"话未说完,乞丐已佝偻着身子往旁挪,破塑料袋里的玻璃瓶撞出细碎的响。
钥匙轻晃的声响里,乞丐的背突然挺直了些。他抬起头,瞳孔里的浑浊竟褪去几分,露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路人的刹那,路人看见他袖口滑出的红绳——绳上坠着的铃铛,与白天十字路口姑娘的饰物一模一样。
路人心中一凛,想起白天在派出所看见的失踪人口档案——上周确实有七十二名市民离奇失踪。他正要追问,乞丐却突然踉跄着后退,破塑料袋里掉出个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指向北方。乞丐弯腰去捡罗盘,白发间露出后颈的乌鸦胎记,\"黄泉的门开了又关,不该你守的魂别碰!
乞丐猛地推开路人,罗盘在地面划出火星:\"来了!的雾气里,隐约浮现出穿灰袍的身影,腰间悬着的铁锁链泛着幽蓝微光。路人的钥匙剧烈震颤,他看见雾中飘着的纸钱,每张上都印着同一个日期——今天。
路灯在夜雾中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乞丐老伯佝偻着背刚转过斑驳的砖墙,褪色的蓝布补丁扫过墙根的青苔。
穷追不舍的路人快步跟上,皮鞋底碾碎了块结着白霜的落叶,发出细碎的脆响。他伸手欲拽对方袖管,却在触及的刹那触电般缩回——那截裸露的小臂皮肤青黑如铁,布满蛛网状的紫色血管。
乞丐充耳不闻,脖颈处的皱纹里积着灰垢,却在侧脸掠过路灯时,露出半只瞳孔——浑浊的眼白下,虹膜竟泛着淡淡的幽蓝,如同深潭里浸泡过的玻璃珠。声,像是木质义肢与地面摩擦,破塑料袋里的玻璃瓶随之轻晃,隐约传出锁链晃动的回响。
手电的金属外壳在掌心沁出冷汗,路人注意到乞丐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铃身刻着模糊的符文,系带处缠着huan hair般的灰白发丝。他追问,目光扫过对方膝盖——那里本该凹陷的关节处,竟凸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物,像是块腐朽的棺木。
路人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消防栓。他摸出手机,屏幕却在此时黑屏,唯有摄像头的补光灯亮起,映出乞丐身后的景象:雾气中浮现出一列穿着灰袍的身影,腰间悬着铁锁链,锁链末端拴着七十二个半透明的人影,每个影子的脚踝都缠着红绳,绳头系着与乞丐相同的铃铛。
远处,钟楼敲响一点的钟声,雾气悄然散去。路人抬头望向天空,却见一轮血月从象背山方向升起,月光中隐约有乌鸦群飞过,每只乌鸦的喙里都叼着枚青铜铃铛,铃铛声里,他仿佛又听见乞丐的嗤笑:\"狗拿耗子倒是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