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念看了眼刘青绫书页码,默默翻到对应页数。
台上激情西射讲解知识点的数学老师早早谢了顶,仅剩那些头发也掺着灰白,被风一带霎时在头顶乱飘开。
忽地,那说话之余照常扫向全班的散漫视线一凝。
他扶扶眼镜,锁定关念,眯起眼。
教室一片沉默。
原本响亮的讲解声一止,世界摁下暂停键。
所有人后背发紧,五十多张脸瞬间齐刷刷看向老师盯着的方位。
“关念。关念。”
刘青绫自然也注意到这些视线,佯装看书的同时低声急呼,疯狂使眼色给神游的同桌。
可任凭她怎么焦急,关念还是呆呆地,一动不动看着书上线条与字的笔画。
向量。
数量积。
运算律。
这些是这学期靠后的内容。这个学期再过一个月也快结束了。
她并没有看进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当然,她没有思考所谓的“为什么”。
脑海盘旋着一些破碎画面,似乎想撕破什么东西扑来。那层东西看起来纸糊一样破烂,却把那些画面遮得严严实实。
因而关念只是端坐着,书上字字句句都被脑海里东西替换。
她什么也看不清。
医生建议她不要出院,可住院,又有什么意思呢?
爸爸说妈妈最近加班忙得连回消息时间都没有,而爸爸也因为工作总是来去匆匆。
偶尔同一间病室的病友会说些什么自己听不懂的话。不过没多久病区单间空了出来,她被调到那里,可以一个人看窗外的雨。
平时这样悠闲的时间太少,如今如此突然来到,她应该好好珍惜的。
可她只是看雨。
早上,父亲像压根没睡过觉般走两步就眯一会儿眼地来到床旁,带来热气腾腾的早饭,说,我们去更好的医院好不好。
关念恍惚看过去,面前之人双眼下的灰黑色扑进眼底。
她终于笑了笑:
“爸,我想回学校了。”
不知道自己落下了多少课程,得早些补回才好。如果期末考得不好,他们会担心吧。
过去以片区第一成绩踏入重高渭文一中的、令人骄傲的女儿,在高一就跟不上课程进度。
这是不可以的。
哦,对。
自己回学校了。
关念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对上数学老师逼近的脸。黑影压来,两只因愤怒而微凸的眼如鹰隼锁定她。
“啊!!”
对上这对眼睛的一瞬间她突然尖叫着抱住头,控制不住喷涌在喉间的声音,“啊!!!!!”
刀刃割破白纸。
教室的死寂被彻底划破!
脑海混沌的画面又清晰了一点。似乎,那里面也有着两只突出的眼。
关念发着抖,死死控制嗓子里逸散的声音。
什么?
是什么?
整个身子被迫贴在课桌,舌头顶住齿间,可还是止不住这股莫名出现的恐惧。
冷意钻进骨髓,搅得西肢百骸发颤。
见此,数学老师顿时皱起眉来后退两步。
同学们也都被关念突如其来的癫狂反应吓了一跳。这似一个信号,那些议论声再也压不下,细细传开。
在雨天外出会觉得冷,但教室几十人挤在一方空间又叫人莫名闷热。
因而风扇开了一档,“呜呜”转悠,把很多细碎声响踩灭。
刘青绫亦被吓到,这尖叫猛地钻进她耳膜立马吓得手头那装模作样握着的笔飞出去,“啪”一下打在数学老师后脑勺上。
“你们”
数学老师眉头再度一抽。
“下课来我办公室。”
他语速很慢,说完转身回到讲台,没有再对坐在教室中央的关念投去眼神,继续着刚才的进度。
刘青绫知道这下自己算被老师盯上了,苦笑着捡回笔,同时趁机回头看了下依旧抱着脑袋趴在桌上的关念。
她很想问问怎么了。
可是,还在上课。
一个刚刚那样平静的人,怎么会突然被吓成这样?
以前班上有人偷偷带那种微型漫画书藏在掌心看被最严苛的班主任抓个正着,作出过跟关念类似的反应。
惊呼。
可是,那个人是明显违纪了,加上班主任确实太会惩罚、批评人,叫人畏惧。
而数学老师只是走了过来而己,关念也仅仅只是发了下呆,又能怎么批评?
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刘青绫想不通,隐隐间猜到发生了什么。
沉默着,再度看向黑板上螺旋般字符。
对于高一七班这个重点高中里的重点班来说,学习,在过去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可不同地方的优异学子聚在一起,必然有人稍逊一筹,焦虑情绪也便铺开。
只有政治课能稍稍放松。
因为这门课,高一的那些内容靠努力是可以完全掌握的。甚至无需高强度刷题。
政治老师又是个沉浸自己天地的中年古板男,一讲起政治经济就发了狠,台下学生在偷偷刷别科的题或者窃窃私语也发不现。
大家很喜欢政治课,能找到一丝初三前那种惬意的感觉。
最怕的则自然是数学,学科本身倒是其次,关键这秃顶老谢的眼跟开了自动跟随似地,谁稍微走神一秒那恐怖眼神秒锁头。
偏偏周六的课还上下午来六节数学,七班最怕的日子就是黑色星期六。
见关念和刘青绫被老谢盯上,周围的人只能默哀。
不过没多久老谢突然被教室外班主任叫了出去,好几分钟没回来,望风的人眼色一使当即有人拍了拍关念的背。
“关念,你,你没事吧?”
那人手一拍上去就感受到关念后背的颤抖。她内心咯噔一下,见关念不回话坐了回去。
而走廊上老谢听班主任说了关念现在状态头发又飘得更乱了些,锁着的眉不曾散下,“那她这个情况——”
“嘘。”
“她这情况,怎么上课?”
“没办法,她爸好像觉得让她回归学校环境有朋友陪着会更好。而且,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愿。所以啊少刺激人家。”
无人听到他们对话。
更没人听得出班主任最后一句话尾音中夹藏的嘲讽。
「现在的孩子心理太脆弱了。」
这句话,孩子们常听,大人们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