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红绣鞋2
民国二十六年,华北平原上的陈家村还裹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里。村子东头那棵老槐树,树龄比村里最老的老人还长,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一双双干枯的手,抓着头顶的云。村里人都说,这槐树通灵性,逢年过节要摆上供品,不能随便动它的枝子,更不能在树下过夜。可偏偏有个后生不信邪,他叫陈满仓,二十出头,身强力壮,是村里有名的愣头青。
这天傍晚,陈满仓跟几个伙计在村西头的酒馆喝了酒,醉醺醺地往家走。路过老槐树下时,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借着月光一看,脚边竟躺着一双红绣鞋。那鞋子是上好的绸缎做的,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针脚细密,颜色红得像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谁家的鞋掉这儿了?”陈满仓捡起红绣鞋,入手冰凉,不像刚脱下来的样子。他晃了晃脑袋,酒意醒了大半,想起村里老人说的话,心里不由得发毛。可他又觉得,不过是一双鞋,哪来那么多讲究,便随手把鞋揣进了怀里,打算明天问问是谁丢的。
回到家,陈满仓的娘见他怀里鼓鼓囊囊的,便问他装的是什么。陈满仓把红绣鞋拿出来,说了捡鞋的经过。他娘一看那红绣鞋,脸瞬间白了,一把夺过鞋子就往门外扔,嘴里还念叨着:“不祥之物!快扔掉!这老槐树下的东西,哪能随便捡!”
“娘,你这是干啥?不就是一双鞋吗?”陈满仓赶紧把鞋捡了回来,不以为然地说。
“你懂个啥!”他娘拉着他的手,声音都在发抖,“三十年前,村里有个姑娘叫李秀莲,长得俊,手也巧,就是性子烈。她跟邻村的一个后生好上了,可她爹娘不同意,非要把她嫁给镇上的一个老财主做小妾。李秀莲不愿意,就在这老槐树下,穿着自己绣的红绣鞋,上吊自杀了!从那以后,就总有人说,在老槐树下见过红绣鞋,捡过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陈满仓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嘴硬:“娘,那都是老辈人编的瞎话,吓唬人的!我才不信呢!”说完,他把红绣鞋放在了床底下,倒头就睡。
夜里,陈满仓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屋里走动。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床底下的红绣鞋。那女子的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一双苍白的手,轻轻抚摸着鞋面上的鸳鸯。
“你是谁?”陈满仓吓得浑身发抖,想喊却喊不出声,身体像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她对着陈满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声音阴冷地说:“我的鞋,你为什么不还给我?”
陈满仓吓得魂飞魄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陈满仓的娘见他迟迟不起床,便推门进去,只见陈满仓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浑身是汗,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红绣鞋还给你还给你”
他娘赶紧找来村里的郎中,郎中给陈满仓号了脉,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普通的病,是撞了邪了!我治不了,你们还是赶紧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吧!”
村里人听说陈满仓捡了老槐树下的红绣鞋,撞了邪,都议论纷纷,没人敢来帮忙。陈满仓的娘急得团团转,最后想起了邻村的一个老道士,据说很有本事。她赶紧让陈满仓的弟弟陈满囤去请老道士。
陈满囤跑了大半天,才把老道士请了来。老道士一进陈满仓的屋,就皱起了眉头,说:“这屋里阴气太重,是枉死的女鬼缠上他了!”
他娘赶紧给老道士跪下,哭着说:“道长,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给你磕头了!”
老道士扶起她,说:“你先起来,我试试吧!不过,这女鬼怨气很重,能不能救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老道士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张黄符,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几道符,然后点燃黄符,绕着陈满仓的床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黄符烧完后,陈满仓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不再那么惨白了。
老道士又说:“这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女鬼的怨气,要想彻底解决,必须把那双红绣鞋还回老槐树下,再给女鬼烧些纸钱,让她安心投胎。”
陈满仓的娘赶紧让陈满囤去床底下找红绣鞋,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奇怪,昨天明明放在床底下的,怎么不见了?”他娘着急地说。
老道士掐指一算,说:“不好,那女鬼把红绣鞋拿走了!她这是要把满仓的魂魄勾走啊!”
就在这时,陈满仓突然坐了起来,眼神空洞,嘴里说着:“我的鞋我要我的鞋”说完,他就下床,朝着门外走去。
“满仓!你去哪儿!”他娘赶紧拉住他,可陈满仓的力气变得很大,一把推开她,径首朝着村东头的老槐树走去。
老道士赶紧跟了上去,说:“快,跟我来!要是让他走到老槐树下,就彻底完了!”
一行人跟着陈满仓来到老槐树下,只见陈满仓站在槐树下,仰着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槐树上的枝桠随风摆动,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哭泣。
老道士从布包里拿出一把桃木剑,又拿出几张黄符,对众人说:“你们都往后退,不要靠近!”
众人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老道士举起桃木剑,朝着老槐树劈了下去,同时把黄符扔了出去。黄符在空中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声音。
就在这时,老槐树下突然出现了一阵阴风,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女子从树后走了出来,正是昨晚陈满仓见到的那个女鬼。女鬼的手里拿着那双红绣鞋,眼神怨毒地看着老道士,说:“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他捡了我的鞋,就该陪我一起死!”
“李秀莲,你枉死多年,本该早日投胎,为何还要纠缠无辜之人?”老道士大声说。
“无辜之人?”女鬼冷笑一声,“当年我爹娘逼我嫁人,村里人没人帮我,都看着我死!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无辜之人!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欺负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说完,女鬼朝着老道士扑了过来。老道士举起桃木剑,与女鬼打了起来。女鬼的怨气很重,老道士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陈满仓的娘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很是愧疚,她跪在地上,对着女鬼磕了几个头,说:“秀莲姑娘,是我们村里人对不起你!当年是我们懦弱,没有帮你!我们给你烧纸钱,给你立碑,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女鬼听到她的话,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想起了当年的事,心里的怨气稍微平复了一些。
老道士趁机举起桃木剑,朝着女鬼的胸口刺了下去。女鬼惨叫一声,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那双红绣鞋掉在地上,渐渐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双普通的旧鞋。
老道士松了一口气,说:“好了,女鬼己经被我打散了怨气,应该会去投胎了。你们把这双鞋埋在老槐树下,再烧些纸钱,给她立个碑,让她安心去吧!”
陈满仓的娘赶紧按照老道士的吩咐,让人把红绣鞋埋在老槐树下,又烧了很多纸钱,还请人给李秀莲立了一块碑。
陈满仓醒来后,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只是觉得浑身酸痛。他娘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陈满仓吓得再也不敢不信邪了。
从那以后,村里人更加敬畏老槐树,每年都会给李秀莲烧纸钱,陈家村也太平了很多。
可谁也没想到,十几年后,这老槐树下,又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
那时候,陈满仓己经成家立业,有了一个儿子,叫陈小宝。陈小宝从小就调皮捣蛋,不听大人的话。这天,陈小宝和几个小伙伴在老槐树下玩耍,突然发现老槐树下有一个小洞,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你们看,那是什么?”陈小宝指着小洞说。
“不知道,好像是个宝贝!”一个小伙伴说。
几个孩子赶紧趴在地上,往洞里看。只见洞里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盒子上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陈小宝伸手把木盒子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双小巧玲珑的红绣鞋,和当年他爹捡的那双一模一样。
“哇,好漂亮的红绣鞋!”陈小宝拿起红绣鞋,爱不释手。
小伙伴们都围了过来,想看个究竟。就在这时,老槐树上的枝桠突然剧烈地摆动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天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不好,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家吧!”一个小伙伴说。
几个孩子赶紧跑回了家。陈小宝把红绣鞋藏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没有告诉任何人。
夜里,陈小宝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他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女孩,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枕头底下的红绣鞋。那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可爱,就是脸色有些惨白。
“这是我的鞋,你能还给我吗?”小女孩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丝委屈。
陈小宝年纪小,不知道害怕,反而笑着说:“这鞋是我捡的,就是我的了!”
小女孩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怨气,声音也变得阴冷:“你不还给我,我就把你带走!”
陈小宝这才感到害怕,哭着说:“我还给你,我还给你!”他赶紧把红绣鞋从枕头底下拿出来,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接过红绣鞋,穿上脚,对着陈小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陈小宝吓得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陈小宝的娘发现陈小宝不见了,只有枕头底下的红绣鞋,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拿了我的鞋,就要陪我一起玩!”
陈满仓夫妇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召集村里人,西处寻找陈小宝。可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陈小宝的踪影。
陈满仓突然想起了当年的事,他赶紧跑到老槐树下,跪在地上,哭着说:“秀莲姑娘,求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捡你的鞋!你要罚就罚我,不要罚我的儿子!”
就在这时,老槐树下的小洞突然冒出一阵青烟,那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女孩从洞里走了出来,手里拉着陈小宝。陈小宝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像是睡着了一样。
“你终于肯认错了?”小女孩的声音阴冷地说,“当年你捡了我的鞋,害我不能投胎,只能一首在这老槐树下受苦!现在,我要让你的儿子陪我一起受苦!”
“秀莲姑娘,我知道错了!我给你烧了那么多纸钱,给你立了碑,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陈满仓哭着说。
“那些东西,根本就弥补不了我的痛苦!”小女孩说,“当年我死的时候,才十八岁,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被活活逼死了!我不甘心!我要让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说完,小女孩就要把陈小宝拉进洞里。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过来,他是村里最老的老人,己经九十多岁了。老人看着小女孩,叹了口气说:“秀莲,你醒醒吧!当年的事,不能全怪满仓,也不能全怪村里人。你的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只是用错了方式。这么多年了,你一首活在怨恨里,不累吗?”
小女孩听到老人的话,身体颤抖了一下,说:“为了我好?他们逼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就是为了我好吗?村里人看着我死,不帮我,就是为了我好吗?”
“你的爹娘也是穷怕了,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只是他们不懂你的心。村里人也是胆小,不敢得罪老财主,不是故意不帮你的。”老人说,“秀莲,放下怨恨吧!你这样一首纠缠下去,不仅会伤害别人,也会让自己永远不能投胎,只能在这世间受苦。”
小女孩沉默了很久,看着陈小宝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老槐树,眼里的怨气渐渐消散了。她松开陈小宝的手,说:“好吧,我放下怨恨。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们要每年都来给我烧纸钱,让我知道,还有人记得我。”
“我们会的,我们一定会的!”陈满仓赶紧说。
小女孩笑了笑,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那双红绣鞋掉在地上,渐渐变成了灰烬。
陈满仓赶紧抱起陈小宝,发现他只是睡着了,并没有大碍。他松了一口气,对老人磕了几个头,说:“谢谢大爷,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
老人叹了口气,说:“唉,都是冤孽啊!以后,你们一定要教育好小宝,不要随便捡老槐树下的东西,要敬畏神灵,尊重逝者。”
“我们知道了,我们一定会的!”陈满仓说。
从那以后,陈满仓一家每年都会给李秀莲烧纸钱,陈小宝也变得懂事了,再也不敢调皮捣蛋了。老槐树下,再也没有发生过诡异的事。
多年以后,陈小宝长大了,他把老槐树下的故事告诉了自己的孩子,一代又一代,陈家村的人都记住了这个故事,也记住了要敬畏神灵,尊重逝者。那棵老槐树,依然矗立在村东头,枝桠繁茂,像一位守护着陈家村的老人,见证着村里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