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鞋咒
清末，江南姑苏城的绣坊街里，藏着一家不起眼的“云绣阁”。掌柜姓苏，名晚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寡妇，一手苏绣技艺出神入化，尤其擅长绣鞋，针脚密得能锁住月光，颜色鲜得像浸了血。可街坊们都怕她，说她的绣鞋沾着邪性，买过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民国三年秋，城里来了个姓沈的阔太太，是新上任的盐运使夫人。沈夫人爱俏，听说云绣阁的绣鞋独一无二，便带着丫鬟寻了过来。彼时天刚擦黑，巷子里飘着细雨，云绣阁的朱漆门虚掩着，里头点着两盏羊角灯，昏黄的光映得门楣上的“云绣阁”三个字泛着冷光。
“有人吗？”丫鬟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丝线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屋走出个穿素色旗袍的女人，正是苏晚娘。她生得极美，眉眼间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手指纤细，指腹带着常年拈针留下的薄茧。“夫人是来做绣鞋的？”她声音轻柔，却没什么温度。
沈夫人点点头，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绣品，鸳鸯戏水、牡丹吐蕊，每一件都栩栩如生，可仔细看，那些花鸟的眼睛里，竟像是藏着一丝怨怼。最惹眼的是柜台后的架子，摆着十几双绣鞋，红的、粉的、白的，鞋尖上绣着不同的花样，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我要一双最别致的，配我下个月赴宴穿。”沈夫人昂着头，语气带着几分倨傲。
苏晚娘没说话，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双红鞋。那鞋是用最上等的云锦裁的，鞋面上绣着一只衔花的紫鸾，鸾鸟的羽毛根根分明，翅膀下还隐着几片细小的银线，走动时会随着光线流转，像活物一般。，夫人可还满意？”
沈夫人眼睛一亮，伸手去摸，刚碰到鞋尖，就觉指尖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见苏晚娘递过一根银针，“夫人若真心想要，需得滴一滴指尖血在鞋尖的鸾鸟眼睛上，这鞋才认主。”
“荒唐！”丫鬟呵斥道，“哪有做鞋要滴血的道理？”
苏晚娘淡淡一笑，收回手：“这鞋是有灵性的，不滴血，它不认人，穿了也没滋味。夫人若是不愿，便请回吧。”
沈夫人被勾起了好胜心，又实在喜欢这双鞋，便咬着牙，用银针刺破了指尖，将血滴在鸾鸟的眼睛上。鲜血刚碰到鞋面，就被丝线吸了进去，鸾鸟的眼睛瞬间变得鲜红，像是真的活了过来，正冷冷地盯着她。
“三天后来取。”苏晚娘将鞋收好，递给沈夫人一张叠好的红纸，“回去后，把这张纸压在枕头下，别让外人碰。”
沈夫人接过红纸，只觉纸页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揣着纸，带着丫鬟匆匆离开，走出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云绣阁的灯光在雨雾中晃了晃，竟像是一只眯起的眼睛。
回到府里，沈夫人按苏晚娘的话，把红纸压在了枕头下。当晚，她就做了个怪梦。梦里，她穿着那双红鞋，走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巷两边全是紧闭的门，脚下的路黏糊糊的，像是踩在血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脚跟处淌着血，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我的鞋把鞋还给我”女人的声音凄厉，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沈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可那红鞋像是生了根，牢牢地粘在地上，怎么也拔不起来。眼看女人就要追上，她猛地惊醒，浑身是汗，枕头下的红纸己经湿透了，像是被水浸过一般。
接下来的两天，沈夫人夜夜做同样的梦，精神越来越差，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纸。第三天一早，她不顾丫鬟劝阻，亲自去了云绣阁取鞋。
这次，云绣阁里没点灯，光线昏暗。苏晚娘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一只破了的白鞋。“夫人来了。”她头也没抬，声音比上次更冷。
“我的鞋呢？”沈夫人声音发颤，总觉得屋里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苏晚娘放下针线，从里屋拿出那双“鸾衔枝”。红鞋比上次更亮了，鸾鸟的眼睛红得刺眼，鞋尖上还沾着一根细小的黑发。“穿上试试吧。”
沈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鞋穿在了脚上。刚一站起来，就觉脚下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托着她。她走了两步，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节奏，像是在敲打着什么人的心跳。
“真好看。”苏晚娘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夫人可知，这双鞋的前一任主人是谁？”
沈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是谁？”
“是前盐运使的夫人。”苏晚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怨毒，“去年这时，她也来我这里做鞋，要的也是这双‘鸾衔枝’。可她转头就告了官，说我用绣鞋害人，害得我丈夫被抓进大牢，活活打死在里面。”
沈夫人脸色骤变，转身就要脱鞋，可那鞋像是长在了脚上，怎么也脱不下来。“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苏晚娘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抚过鞋面上的鸾鸟，“我丈夫死的时候，穿着我给他绣的鞋，脚筋被挑断了。我要让所有害过我们的人，都尝尝这种滋味。”
她的手指冰凉，碰到沈夫人的脚踝时，沈夫人只觉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脚筋。她惨叫着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腕慢慢发黑，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你看，这鞋认主了。”苏晚娘蹲下来，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它会一点点吸走你的生气，让你变成一个空壳子，就像前盐运使夫人一样。”
沈夫人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晚娘拿起针线，在她的裤脚边绣了一朵小小的白花。那白花绣得极快，针脚细密，像是在给她的生命倒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沈夫人的意识开始模糊，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里，漆黑的巷子里，白衣女人一步步朝她走来，这次，她看清了女人的脸——那竟是前盐运使夫人的模样，她的脚上，也穿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红鞋，鞋尖上沾着血迹。
“救救命”沈夫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只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苏晚娘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了门。外面的雨还在下，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像是谁在低声哭泣。她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沈夫人，眼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平静。
当天傍晚，盐运使府派人来云绣阁寻人，却发现大门敞开着，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躺着一双红鞋，鞋尖上的鸾鸟眼睛己经变成了黑色，鞋跟处沾着几滴干涸的血迹。而苏晚娘，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人见过她。
后来，盐运使夫人失踪的消息传遍了姑苏城，有人说她被苏晚娘害死了，有人说她被绣鞋勾走了魂，还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到一个穿红鞋的女人，在绣坊街的巷子里游荡，脚步轻盈，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是在寻找下一个“认主”的人。
更诡异的是，云绣阁虽然空了，可每逢阴雨天，路过的人总能闻到里面飘出淡淡的檀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丝线味，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哪个被绣鞋锁住的魂魄，在诉说着未了的怨仇。
首到十年后，绣坊街拆迁，工人在云绣阁的地板下挖出了一具骸骨，骸骨的脚上，穿着一双完好无损的红鞋，正是当年那一双“鸾衔枝”。而在骸骨的旁边，还躺着另一具骸骨，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绣针，针上缠着一缕乌黑的丝线，像是刚绣到一半，就永远地停了下来。
有人说，那两具骸骨，一具是沈夫人，另一具是苏晚娘。也有人说，苏晚娘当年绣鞋咒人，最后也被自己的绣鞋反噬，和沈夫人一起，永远地困在了云绣阁里，成了这巷子里最长久的传说。
如今，绣坊街早己变成了繁华的商业街，可老辈人还在说，每逢下雨天，要是在街边看到一双孤零零的红绣鞋，千万不要碰，那是苏晚娘的“鸾衔枝”，还在等着下一个认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