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缸巷的红衣
雾水镇南头的染缸巷，常年飘着靛蓝的染布水汽，巷子里七八个巨大的青陶染缸，缸沿结着厚厚的色垢，连巷口的石狮子，都被染成了青黑色 。镇上老人常告诫孩子，日落之后别靠近染缸巷，尤其是缸沿漂着红布角的染缸，那是“染娘”在挑替身，被缠上的人，最后会像染布一样，连骨头都变成靛蓝色 。
林棠是个民俗研究者，为了收集“染娘”的传说住进了染缸巷尾的老宅子。搬进去那天，她在巷口遇见个穿靛蓝短打的老匠人，手里拎着桶新调的染液，看见她搬行李，皱着眉摆手：“姑娘，这巷子夜里别开窗，听见染缸‘咕嘟’响，也别探头看 。”林棠只当是老人的忌讳，笑着应下，没放在心上 。
当天夜里，林棠被一阵规律的“咕嘟”声吵醒。声音从巷子里传来，混着潮湿的水汽飘进窗缝，她披衣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见巷中间的三号染缸正冒着泡，缸沿上漂着一角鲜红的布料，像块凝固的血 。就在她要缩回脑袋时，那红布角突然动了，缓缓朝着她的窗户飘来，布料展开的瞬间，林棠看见布面上绣着朵极小的玉兰花——和她母亲生前最爱的纹样一模一样 。
“姑娘，能帮我捞件东西吗？”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在窗下响起。林棠低头，看见个穿红衣的女子站在染缸旁，长发垂在胸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白得发青的手，正指着三号染缸，“我的玉兰花发簪掉进去了，我怕染液，不敢捞 。”林棠心头一紧，想起老匠人说的话，可那发簪纹样太像母亲的遗物，她还是攥着门把手，犹豫着开了门 。
刚走到染缸边，红衣女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林棠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蓝色 。“终于等到你了”红衣女子抬起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靛蓝色皮肤，“我是民国时的染娘阿玉，当年被人推进染缸害死，魂魄困在这缸里八十年，只有找到能绣出玉兰纹样的人，才能换我出去 。”
染缸里的染液开始剧烈翻滚，林棠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一股力量往缸里拽。危急关头，她怀里的香囊突然发烫——那是出发前林砚塞给她的，里面装着归巷的泥土和一截铜铃碎渣 。香囊“啪”地裂开，泥土撒在染缸里，染液瞬间平静下来，红衣女子的身影也变得透明 。
“你不是要害我，是在求救？”林棠看着女子虚化的轮廓，突然注意到她脖颈处有道勒痕，“你当年不是意外落水，是被人所害？”红衣女子点点头，泪水从靛蓝色的脸上滑落，滴在染缸里，竟浮出一枚生锈的银簪，簪头刻着“陈”字 。“是巷里的陈掌柜，他想抢我的染布秘方，把我推进了染缸”
天快亮时，林棠在老匠人的帮助下，撬开了三号染缸的缸底，里面果然埋着一具骸骨，指骨上还戴着枚玉兰花银戒 。她按照老匠人的说法，用归巷的青石板碎末和染缸的染液混合，给骸骨做了简单的安葬，又在坟前绣了块玉兰纹样的白布 。下葬那天，染缸巷所有的染缸都飘起了青白色的雾气，雾气散去后，巷口的石狮子恢复了原本的青灰色，缸沿的色垢也渐渐褪去 。
后来林棠离开雾水镇时，老匠人送了她一匹靛蓝染布，布面上竟绣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他说，那是阿玉的谢礼，染布能驱邪，也能提醒世人——所有被掩盖的真相，就像染缸里的丝线，只要有人愿意打捞，终会在阳光下显露出原本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