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老戏台
雾水镇的中心，有一座老戏台，木质结构的戏台己经有些腐朽，红漆柱上的雕花模糊不清，台口挂着的蓝布幔帐，常年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镇上的人都说，戏台不能空着，要是连续三天没有唱戏，到了午夜，就会有“戏鬼”上台，谁要是听见戏声，就会被拉上台当“搭子”，再也下不来 。
沈青是个摄影爱好者，听说雾水镇的老戏台很有年代感，专程来拍一组古风照片 。她到镇上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戏台前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晒太阳，看见她举着相机，都摆摆手：“姑娘，别拍戏台，尤其是台口的幔帐，拍了会惹麻烦 。”
沈青没当回事，走到戏台前，刚要按下快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姐姐，你是来听戏的吗？今晚有《霸王别姬》，可好看了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粉色戏服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脸上画着淡淡的妆，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绢扇，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
“小姑娘，你是戏班的吗？”沈青问道 。小姑娘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往戏台后台走：“我叫小蝶，是戏班的小旦 。我们班主说，今晚的戏很重要，一定要有人来听，不然戏台就空了 。”沈青跟着她走进后台，里面堆满了戏服和道具，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和木料混合的气息 。角落里放着一面铜镜，镜面蒙着薄灰，却能清晰地映出后台的场景，包括那些堆在角落的戏服，正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试穿 。
“姐姐，你帮我描眉好不好？我总描不好 。”小蝶递过来一盒眉粉，盒子是铜制的，上面刻着“蝶”字 。沈青接过眉粉，刚要下笔，就看见铜镜里映出的小蝶，脸上的妆突然变得浓艳起来，嘴唇红得像是滴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而她身后的戏服堆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戏服的人影，正慢慢朝着小蝶走过来 。
“小蝶，班主叫你上台了 。”人影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小蝶突然松开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身就往戏台前跑 。沈青跟着她跑出去，只见戏台前己经坐满了人，都是镇上的老人，却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是蜡像 。戏台的幔帐缓缓拉开，一个穿着戏服的男人站在台上，脸上画着霸王的妆，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正是刚才后台的人影 。
小蝶走上台，穿着虞姬的戏服，手里拿着绢扇，和霸王对唱起来 。沈青站在台下，越看越不对劲——小蝶的动作很僵硬，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而且她的声音，时而是清脆的童音，时而是苍老的女声 。台下的老人一动不动，只有眼睛跟着小蝶的身影转动，嘴角慢慢向上扬起，露出诡异的笑容 。
“姐姐，快上台来，该你当搭子了 。”小蝶突然朝着沈青喊道，声音变得尖锐 。
沈青转身就想跑，手腕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死死攥住。是刚才坐在石凳上晒太阳的老人，他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眼神空洞得能看见戏台的倒影，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别走啊，戏还没唱完，搭子不能少”
周围的老人纷纷起身，像提线木偶般围过来，他们的脚步拖沓，鞋底蹭着青石板发出“沙沙”声，和戏台上的锣鼓点诡异重合 。沈青挣扎着回头，只见戏台幔帐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色纹路，像干涸的血迹，而台上的“霸王”正举着长剑，剑尖对准了她，剑身上映出的，竟是她自己惊恐的脸。
“姐姐，快上来呀！”小蝶站在台口，脸上的妆彻底花了，浓艳的红脂顺着脸颊往下淌，原本清亮的眼睛翻出惨白的眼白。她伸出手，沈青突然看见她的手腕上，有一道和戏台红漆柱上雕花一致的疤痕——那是去年暴雨冲垮戏台时，被断裂的木柱砸中身亡的戏班小旦，镇上老人提过的，名叫“小蝶” 。
就在沈青的脚尖快要碰到戏台台阶时，口袋里的铜铃突然“叮”地炸响。是出发前林砚塞给她的，说雾水镇的老物件都认这铃，遇到麻烦就攥紧。铜铃的震感顺着掌心传到西肢，围过来的老人动作骤然停滞，脸上的诡异笑容僵在半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
戏台后台的铜镜突然发出强光，镜面里的戏服堆疯狂晃动，一个穿着蓝色戏衣的女子身影渐渐清晰，她朝着台上的“霸王”厉声喝道：“陈班主，三十年了，你还要困着这些人到什么时候！”“霸王”的戏妆开始剥落，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是二十年前解散戏班、又在戏台坍塌事故中失踪的班主陈秋生 。
“这戏台不能空空了，小蝶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陈班主的声音从沙哑变得哽咽，长剑“哐当”落地。小蝶的身影在强光中渐渐透明，她看着陈班主，眼泪混着红脂滚落：“班主，我早就找到家了，是你一首不肯放下”
沈青趁机挣脱老人的手，跑到林砚和周明宇身边——两人是收到铜铃的预警赶过来的，周明宇正用铲子撬开戏台角落的暗格，里面藏着一本泛黄的戏班名册，最后一页写着小蝶的名字，旁边画着一枚和铜铃纹样相同的印记 。林砚将名册摊开在戏台中央，铜铃放在名册上，光芒笼罩着整个戏台。围过来的老人眼神渐渐恢复清明，陈班主的身影化作光点，和小蝶的身影一起，随着戏台幔帐的缓缓落下，渐渐消散在雾水镇的暮色里 。
戏台前的石凳上，老人们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沈青看着手里的相机，刚才拍到的戏台照片里，幔帐下站着一老一小两个模糊的身影，正朝着镜头方向轻轻挥手 。林砚收起铜铃，指尖划过戏台红漆柱上的雕花：“归巷的念想连着凉水镇，这戏台，也是有人用一辈子的牵挂守着的地方 。”
深秋的雾水镇飘着细雨，林砚、周明宇和沈青站在归巷巷口，看着工匠们给老戏台重新上漆。红漆柱上的雕花被细细打磨，台口挂起了新的蓝布幔帐，角落的暗格里，那本戏班名册和刻着“砚”字的木盒并排摆放，铜铃就放在名册封面上，铃身的纹路在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 。
沈青把洗好的照片递给两人，最末一张是老戏台的全景，幔帐下的一老一小身影己经清晰——陈班主穿着整齐的戏服，小蝶梳着双丫髻，手里的红色绢扇展开，扇面上多了行小字：“念想落地，便是归处” 。“我后来才发现，相机里那段未拍摄的影像，是小蝶教孩子们唱《霸王别姬》的片段。”沈青笑着说，指尖划过照片里戏台前热闹的人群，有镇上的老人，也有来旅游的年轻人 。
周明宇蹲下身，摸着青石板上新刻的纹路，那是他根据族谱里的图纸补的，将归巷和老戏台的路径连成了完整的图案。“张爷爷说，现在每天都有戏班来登台，夜里再也没听过奇怪的戏声了。”他抬头看向林砚，手里拿着一枚新打磨的铜铃，“按你说的，给戏台也配了个铃，以后归巷和戏台，就一起守着雾水镇 。”
林砚接过铜铃，两枚铃铛轻轻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归巷的青石板上，也落在老戏台的新幔帐上。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红痣，突然明白母亲信里“墨落砚台，字迹留痕”的意思——所谓守护，从不是一个人的坚守，而是把牵挂变成传承，让后来者沿着前人的脚印，把温暖的念想，一代接一代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
沈青收拾好相机，准备离开雾水镇。走到镇口时，她回头望去，看见林砚和周明宇站在老戏台前，正给一群孩子讲归巷和戏班的故事，铜铃的声响随风飘来，和孩子们的笑声、戏台上传来的戏腔，一起融入了雾水镇的烟火气里 。
青石板下的“归巷”不再只藏着旧时光的念想，老戏台的幔帐也不再承载孤独的牵挂。雾水镇的故事，终于从“等待”和“守护”，变成了“陪伴”与“延续”，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轻轻诉说着关于“记得”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