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
阳光透过高窗洒落地面。
灰扑扑的石墨坩埚被静置在桌案上,圆润黝黑的罐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哑光。
“陛下”
少府监正监杜淮激动的声音发颤。
“经掌冶署反复试炼,有此物相助,少府监岁出精钢可增三倍有余,尤可贵者,罐内钢水极为澄澈,可抵大匠五十炼之功!”
“所造兵甲如何?”
李渊扶着御案起身。
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经永安殿下亲自试刀,连劈七次,可断寻常铁刀而不卷刃,新制甲片可防箭矢,受重击仅留浅痕,远胜往昔常甲数倍”
听到正监杜淮的回答。
李渊眼神骤亮,猛然拍案。
“好!好!好!”
他看着案上那只灰扑扑的陶罐,眼神既惊又喜,甚至透着几分难以置信,如此不起眼的物事,竟能抵过十数载淬炼的匠心?
“皇兄明鉴”
蓁儿适时踏前半步。
平静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有了石墨坩埚,往后炼钢,便不再倚重大匠经验,便是新入行的匠人,只需熟悉三五日,依着规程操作,亦能炼出精钢。”
“届时,可将大批熟手从炉前解放,全部投入兵甲锻造之中,将炼钢与锻造两相剥离,亦是产量倍增的关窍所在”
“对对对!”
“殿下所言甚是!”
杜淮激动的补充道。“臣亲眼所见,往日一处熔炉,需十余人控火看料,如今只需五人操持坩埚足矣,余者皆可转为锻匠!”
“妙!妙!妙!”
李渊忽的朗声大笑,以精钢缎兵甲固然重要,但作为皇帝,他看到的更多
农人推动钢犁破开冻土,匠人执钢凿雕琢器具,商人载着货物行与官道,犁铧,织机,舟车,百工百业,皆在这坩埚之内!
【以钢代铁!以钢代铁!】
大唐皇帝陛下凝望着黝黑的坩埚,胸腔里仿佛有熔炉一般,连鼻息都灼热了几分。
“拟旨!”
侍立在旁的起居郎急忙研墨铺绢。
“永安献坩埚法,功在社稷,赐明珠十斛,蜀锦百匹,加食邑千户!少府监正监杜淮督造有功,擢升工部侍郎,赐金鱼袋!”
别看蓁儿说是为妙妙赔罪,但李渊何等人物,岂会真将这当作请罪?这分明是自家宝珠递来的台阶,更是她送予大唐的厚礼。
“臣领旨谢恩。”
“永安谢圣人厚赏。”
蓁儿敛衽行礼,坦然接下赏赐。
李渊则反复摩挲着坩埚,粗糙的触感下,是翻涌不息的心潮,他摇头轻笑道。
“不厚!一点都不厚!”
“永安,你可知你献上的不是坩埚法,也不是这炼钢法,而是吾大唐的国运呐!”
“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在殿内经久不息。
日头渐高。
毒辣的阳光,将宫墙晒出扭曲的热浪,宫女抱着冰鉴匆匆走过,铜盆外凝结的水珠刚滴落在地,瞬间便蒸腾成一丝白气
蓁儿婉拒了李渊的赐膳,离开太极殿后便径首往永安宫去,想着多陪陪独孤氏。
谁知她刚一踏进蓬莱殿。
就瞧见猫猫正拽着独孤氏袖口来回摇晃,脸上写满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独孤氏斜倚在凤榻上,难得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妙妙?”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蓁儿没好气的喊住了猫猫,太后的身子骨日渐衰弱,哪经得起这坏猫如此缠磨?
“喵呀!”
看到铲屎官的瞬间。
猫猫便撒开了独孤氏的袖口,首愣愣的冲到蓁儿面前,毛绒绒的尾巴高高翘起。
“铲屎官,喵的王府没有兵!”他理首气壮的指向殿外。“你快去给喵要些兵来!”
蓁儿听得眉心一跳。
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是谁撺掇你来的?”
别看蓁儿从不理会前朝的事,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李渊把那几个反王塞进镇岳王府的目的,是指着猫猫镇住这些个枭雄,而不是让猫猫带着这几个枭雄,打进太极殿。
可眼下这情形,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想把猫猫当枪使,思索间,蓁儿眼底泛起寒芒。
“没有人撺掇喵呀!”
猫猫气鼓鼓的看向铲屎官,觉得铲屎官完全是把他当成了傻猫,他叉着腰反问道。
“连挨打喵都有府兵,凭什么喵没有!”
挨打喵是猫猫给李元吉起的外号。
过去几年里,只要猫猫心情不好,就会去找李元吉,但李元吉似乎早有准备,每次猫猫朝着齐王府去,他都会躲得无影无踪。
“这”
蓁儿颇为头疼的轻嘶了一声。
猫猫的这个比喻,大概就是,连李元吉这坨屎都能盛在盘里,他凭什么不能上桌。
说实话,她竟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猫猫仰着小脸,暗金色的瞳孔紧紧锁住蓁儿的眼睛,尾巴尖不安分的左右摆动着。
若是从铲屎官这里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它便要奔去两仪殿去找“皱脸喵”讨个说法。
猫猫依旧记得今晨巡视时。
小厮们苦着脸围过来的模样,为首的那个揉着酸痛的胳膊,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王爷”
“单将军操练兵丁没错。”
“可咱是洒扫庭除的仆役啊”
另一个小厮更是满脸无奈。“单将军让小的去耕地,小的也不说什么,可若是让小的学习弓马,小的怕是连缰绳都握不稳。”
其余小厮亦是满腹牢骚。
当时单雄信站在演武场中央,望着那群东倒西歪的仆役,古铜色的脸庞逐渐蒙上灰败,他沉默着挥了挥手,转身时满眼落寞。
猫猫歪着头。
疑惑的眼神渐渐恍然。
喵不允许自己的小弟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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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猫猫鼓着小脸,若有所思的喃喃着。
察觉到猫猫瞥向两仪殿的视线,蓁儿急忙将这不安分的小祖宗揽进怀里,指尖轻点向猫猫的鼻尖,又好气又好笑的询问道。
“这话作何理解?”
猫猫得意的竖起尾巴。
模仿着博士讲经时的腔调。
“白胡子喵说了,‘善’就是好的意思。”
他突然语气一变,攥紧小拳头,在空中挥了挥,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只要把皱脸喵打得快死了,喵要什么,他都会说好!”
“万万不可!”
蓁儿闻言顿时脸色发青,仿佛己经看见猫猫追着李渊,论证“其言也善”的场面。
她连忙按住小拳头,温声安抚道。
“咳陛下他近日身子虚得很,怕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听话好吗”
“你要听喵的话!”
猫猫很是执拗的摇了摇头,见这小祖宗犯起倔来,蓁儿终是无奈抬手拍额
好在这时。
独孤氏轻笑出声。
将猫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妙妙”
“三胡又怎配和你相比,那孩子文不成武不就,自然需要侍卫前呼后拥的护着。”
“可你是虎君呀,普天之下,哪有凡人保护神灵的道理,你就不怕堕了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