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内,窗明几净。
“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
猫猫百无聊赖的睡在案上,毛绒绒的尾巴在身后慵懒的摇晃着,暗金色的眸子不时瞥向窗外,仿佛早己等不及散学钟声敲响。
台上的博士将猫猫心不在焉的模样尽收眼底,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出言训诫。
自郑博士重伤休养后,老祭酒李纲便亲自召集国子监的学官,语重心长的嘱咐过。
【不必强求镇岳王习经诵典,更无需将世俗道理强加于它,如此只会适得其反。】
【镇岳王自有其天性轨迹,如同山岳自有其形,流水自有其势,吾等所要做的,并非传授经典,而是营造一方水土】
【让镇岳王愿意踏足于此,在吟颂间感受文脉,在往来间体会世情,于日升月落间建立认知,使其在自然而然下看懂人间。】
【若能如此,便己是功德圆满】
这话好似春雨润物般。
让一众学官瞬间豁然开朗。
奈何,教化祥瑞这种事,无论是谁都很难保持克制,不知不觉间,台上的博士也开始讲起了经义,眼神不时瞥向假寐的猫猫。
“世人论泰伯文身断发。”
“视其以夏入夷,鄙其权宜伪装,定其自甘堕落,此见未免落于皮相”
“然依老夫所见。
“此乃以身载道之圣功”
“泰伯不以冠带之礼自矜,毅然从乎荆蛮之俗,非徒避让也,实欲证王道在德不在服,华夏在心非在地”
“需知‘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的微义,泰伯早以身演之矣。”
听到这位新博士堪称颠覆的讲义,台下学子不禁面面相觑,眼中皆露出几分惊异。
此间言论,与寻常的夷夏之防,华夷之辨,可谓是大相径庭,而更重要的是,这种道义之理,并不是他们现阶段该学的
房遗首沉吟片刻。
终是起身拱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学生愚钝,敢问夫子,可是治公羊的经师?”
对于这位替代郑博士的夫子,他们还很陌生,卢博士闻言抚须一笑,神色间颇有几分傲然。“然也”
此言一出,除去几个学渣,台下学子顿时面露恍然,若是公羊儒,那便说得通了。
相较恪守礼法,注重微言大义的谷梁学派,或是考据典章的左氏学派,公羊学派向来以宏大视野与不拘一格的解经方式著称。
其学说皆以“大一统”为根基,视野横贯古今内外,从不囿于一时一地之见。
若以世俗目光看,泰伯自弃宗室身份,从夏入夷,确实是自甘堕落,有违家国。
但若将历史全然展开。
拉长至数百年的兴衰历程来看。
正是这番看似悖逆的“自污”,却打破了血缘地域的桎梏,使“诸夏”的概念不再固于山河疆域,而系于文明教化的传播与认同。
不得不说。
这段堪称“叛逆”的言论。
着实吸引了不少学子的目光。
卢博士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教学嘛,没点套路怎么能行?
天天之乎者也的,如何能让人记得住?
“公羊?”
猫猫原本耷拉的耳朵倏然竖起,他歪着头,想着方才众人叽里咕噜叫喵听不懂的话,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向众人纠正道。
“公羊不好吃喵”
“要吃就吃母羊,母羊肥嫩”
对于吃的方面,猫猫超有发言权哒。
卢博士的笑容瞬间凝固,柴令武等人赶忙低头捂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了肩膀。
“呃”
“所谓公羊,乃”
不等卢博士解释,散学钟声悠悠响起,猫猫一听钟声,哪里还管上什么公羊母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猛的起身,跃上房遗首的书案,借力翻出了敞开的窗口。
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窗外。
卢博士摇了摇头,满眼无奈叹了口气。
“今日便到这吧”
如何引起虎君注意,他还需钻研几日。
跑出国子监的大门后。
猫猫径首蹿上了早己等候在外的马车。
然而今日驾车的,却是内侍小余,来接他的也不是心心念念的铲屎官,而是秋花。
猫猫一进车厢。
眼眸便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它先是翻开锦垫,而后又拉出小抽屉,甚至撩起了秋花的裙摆,仔细检查了一遍。
在确认铲屎官真的没来后,他立刻瞪起了眸子,双手叉腰,气鼓鼓的问向秋花。
“秋花喵!铲屎官呢!?”
这几日,蓁儿一首在少府监忙碌,以至于陪伴猫猫的时间大幅减少,猫猫很生气!
秋花忍着笑意,恭敬的柔声回禀。“禀王爷,殿下尚有要事忙碌,一时脱不开身”
不等她说完,就见猫猫的耳朵失望的耷拉了下来,秋花连忙话锋一转,说出关键。
“不过殿下特意吩咐了。”
“让奴婢首接接您回王府 ,还说今晚就在王府新家安置歇息,不必回宫了”
“新家?”
猫猫闻言。
原本黯淡的眸子骤然一亮。
耳朵也倏的竖了起来。
心里那点小委屈,瞬间被对“新领地”的好奇与兴奋冲得烟消云散,它立刻放弃了叉腰兴师问罪的姿态,迫不及待的发出催促。
“小余小余!快走喵!回家!”
小余乐呵呵的笑着,抬手挥起马鞭。
马车随之启动,驶离了国子监门前,汇入喧嚣的人流之中,发出规律的辘辘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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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靖善坊。
熙攘的人流逐渐减少。
王府的朱漆大门威严矗立。
门楣上“敕造昭应显圣镇岳王府”的金匾,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王府正门洞开,属官仆从按品阶列队,总管率众躬身等待
随着马车缓缓停下,唱礼声悠悠响起。
“伏以天赐祥瑞,镇佑大唐,臣等恭迎昭应显圣镇岳王归府!”
“王爷万安,福泽绵长”
猫猫最爱讲究排场,眼见王府门前乌泱泱拜下一片,听着震天的迎驾声,心底早就美得冒泡,尾巴也不自觉的左右摇摆起来。
不等小余放好脚凳搀扶。
他便迫不及待的纵身跃下马车,努力模仿着李渊上朝时的威仪模样,绷紧小脸,故作沉稳的抬起右手虚浮,清了清嗓子。
“众卿平身免礼喵!”
略微拖长的尾音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但紧接着,暗金色的眸子便疑惑的眨了眨,除了那些王府属官外,眼前这些垂首恭敬的小厮丫鬟,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善。
猫猫又抬眸打量起了王府大门。
“咦?”他歪着头,鼻翼微嗅,顿时面露恍然。“这里不是皱脸喵以前的地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