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李建成拖长尾音。
方才被点破手段的窘迫早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拿住对方软肋的从容。
他似笑非笑的瞥向满眼忐忑的李世民,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揶揄道。“二弟乃天策上将,威震西海,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又怎能,害怕区区一个小女子呢?”
说着,他肩膀一耸,颇为嫌弃的将搭在他臂膀上的手臂甩开,整了整自己的衣袍,重新将目光投向太极殿门,神情格外悠哉。
好事接二连三。
他这心情,自然是愈发舒畅。
谁知,李世民竟再次抬手,死死箍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之大,令他感到一阵生疼。
“怎得!”
“你还敢打为兄不成!”
李建成瞪着眼侧过头来。
对上了李世民那近在咫尺的眼眸。
“小弟哪敢”
李世民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嘴角,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恼人的气息喷在他的耳畔。
“若兄长今日不帮某。”
“他日某遭永安姑姑清算。”
“某便是遭雷劈,也当一口咬定,今日之事,乃是兄长在背后指使”
“尔敢!”
李建成勃然变色。
他试图挣开,却被箍得更紧。
蓁儿最可怕的地方,便是毫无耐心。
她根本不在乎你如何巧言令色的辩解,也不在乎事情的证据链条,前因后果,甚至连身份地位,在她面前都是形同虚设。
只要她“认定”了你有罪。
等待你的,便是毫不留情的狠手。
面对这样一个手握“天意”,行事全凭自身判断的偏执煞星,谁能不怕,若李世民真在最后时刻反咬一口,将祸水东引
“李世民,尔母”
李建成被气的浑身发抖。
亲兄弟的难过之处就在这里,都是一个娘生的,破不了招啊,任何骂向弟弟的话,最终都会应在自己身上,若被母后得知
太子殿下骂骂咧咧。
却是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事实上。
李建成比李世民更怕蓁儿。
尽管他心里清楚,蓁儿是自家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因此等小事,就真对他们兄弟二人做些什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世民这狗贼,劈不劈的无所谓。
他怕的是,万一自己被雷劈上一下。
这背后的“天意”象征,便足以被朝野上下,被他的好二弟大做文章,到时,他这储君所依仗的“天命所归”,必将受到质疑。
被“天意”厌弃的太子。
还能在这位置上坐得安稳吗?
李建成缓缓攥紧双拳,恨不得打烂李世民这狗贼的笑脸,汝居然还有脸笑?!
恍惚间。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那双清冷澄澈,不染尘埃,却蕴含几分薄怒的眼眸,牢牢锁在了自己身上,方才悠哉看戏的心情荡然无存。
“你给孤等着!”
放下一句狠话后。
李建成便甩开笑容灿烂的李世民,怒气冲冲的走向了一名内侍,命其去东宫传话。
观音婢与郑观音。
一字之差,倒也算个理由。
虽然怎么看,都觉得牵强了一些。
但只要能应付过去就行!
李建成回头恨恨瞪了李世民一眼。
——————
随着李渊从太极殿的左侧门逃离。
太极殿内鸡飞狗跳的喧嚣逐渐减弱。
千牛备身们拼死组成人墙,舍命拦住了猫猫,老太监肖常紧随李渊后面,做着随时断后的准备,当看到一抹白影从远处浮现。
老太监肖常脸色骤变。
“陛下!”
“快跑快跑!镇岳王来了!”
“这群废物!寡人养他们有何用!”
李渊骂骂咧咧的跑出了太极宫门,再也顾不得什么天子威仪,一路脚步不停,首冲永安宫方向,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在追赶。
披在他身上的龙袍。
早己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活像是挂了一身的破布条子,随着他的跑动凄惨飘荡。
他一路冲进永安宫。
顶着宫人们那惶恐骇然的目光。
连通报都等不及,如同受了天大委屈般,带着哭腔闯了进去,声音嘶哑的喊道。
“母亲!母亲!”
蓬莱殿内,香气袅袅。
独孤氏刚饮下汤药,忽然听得这颇有些凄惨的呼喊,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她先是侧耳倾听,又疑惑的看了一眼殿角的铜漏。
“怪事”
“青兰,老身怎么好像听到皇帝的声音了?”苍老的声线里透着一丝惊疑。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在上朝吗?”
侍立一旁的青兰也愣住了,她下意识的转头望向殿门方向,恰在此刻,李渊那狼狈不堪的身影赫然闯进了她的视线。
青兰霍然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
“老夫人!真的是陛下!”
只见李渊跑进蓬莱殿内,“噗通”一声跪倒在独孤氏的凤榻前,握住了独孤氏的手。
也顾不上脸上身上的疼痛。
向独孤氏展示起了脸上的伤和身上的破布条,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委屈与愤怒。
“母亲!”
“您要为儿子做主啊!”
“那恶狸它反了!反了天了!”
“您看看!您看看!”
“它把孩儿打成什么样子了!”
“满殿的千牛备身都拦它不住呀,孩儿孩儿差点就见不到母亲您了!”
“它这哪是打孩儿!”
“它这是在打母亲您的脸面啊!”
伴随着有理没处讲的憋屈。
李渊都被气哭了,但更多还是疼的。
不仅是他的眼眶处,有明显的乌青,就连嘴角也肿了一块,脸颊上甚至还带着数道猫爪印,可谓是青一块紫一块,好不精彩。
独孤氏看着眼前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儿子,眼神先是惊愕,随即又露出一丝无奈,甚至还有一点点想笑又强忍住的怪异。
“莫要胡言!”
“妙妙无事反你作甚!”
“难不成你下旨禁了尚膳局的鱼了?”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早己吓得跪伏在地,肩膀却控制不住的微微耸动,显然是在拼命压抑着笑意。
“寡人禁鱼作甚!”李渊茫然眨眼,但随即便气的发起抖来。“寡人怎敢禁他的鱼!”
“一句话不对”
“就把寡人打成这样!”
说着,他便趴在独孤氏的臂弯上痛哭了起来。“母亲孩儿命苦啊”
“你命苦?”
独孤氏闻言。
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只不咸不淡的白了李渊一眼,而后颇为嫌弃的抽回了手臂。
这世上。
受委屈的皇帝难道还少么?
远的暂且不提,单说近的。
当年隋文帝杨坚,不也照样被独孤伽罗气得离家出走,独孤氏至今还记得,杨坚偷偷跑进国公府,对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硬生生哭了一下午,那才叫真委屈!
再说了。
看这几处伤就知道。
妙妙压根儿就没动真格。
瞧着狼狈,却连皮肉都没破,这与其说是殴打,不如说是猫猫玩闹时,没控制好力道,带着几分警告,又留着十足的情面。
“这国子监,真没白去啊”
独孤氏满脸欣慰的点了点头。
但凡换成旁人,能被“虎君”如此“手下留情”的教训一顿,怕是做梦都得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