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这两个血色大字，彷彿拥有着某种活着的魔力。
它们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却让广场上每一个闯入者，都感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渺小。
那不是威压，不是杀气。
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宏大的规则。
彷彿在宣告，此碑之下，众生平等。也宣告，此碑之后，再非人间。
“这这是什么”
一名张日山带来的久经沙场的战士，声音干涩地开口。他的手，紧紧握着冰冷的步枪，但枪身，却在微微颤抖。
他面对过枪林弹雨，面对过生死一瞬，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在这里，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量、技巧，都变得毫无意义。
张日山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没有去看那片璀璨的星河，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块黑色巨碑。
作为那台庞大机器的一员，他接触过的机密，远超常人想象。
但他发誓，眼前的景象，足以颠覆他过去近百年建立起的所有世界观。
“魁首”鹧鸪哨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源自血脉传承的敬畏与战栗，“此地，不祥。碑上，有大恐怖。”
搬山一脉寻龙探穴，对“气”的感知，远超常人。
在那块石碑上，他感觉到了一种，超越了所有已知凶墓厉煞的，终极的“势”。
那是，以整个天下为祭品，才可能养出的，绝世凶势。
霍灵曦没有说话。
她只是下意识地，向苏林身边，又靠近了一步。
那块石碑带给她的感觉，甚至比在黑水城，面对那朵灭世黑莲，更加令人窒息。
黑莲是纯粹的毁灭。
而这块石碑，是绝对的，秩序。一种，不容任何生灵违逆的，帝王秩序。
苏林终于动了。
他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绕着那块巨碑，不紧不慢地，走了半圈。
像是在自家庭院里，欣赏一块新搬来的，太湖石。
【以人间为名，断绝人间路。】
【用整个天下的气运，养这一块镇界碑，隔绝内外。】
【手笔倒是不小，就是有点浪费。】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那群大气都不敢喘的“土包子”，撇了撇嘴。
“一块界碑而已，看把你们吓的。”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界碑？
张日山瞳孔一缩，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苏先生，您的意思是，这里是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可以这么理解。”苏林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扭曲的，如同幻影般的山壁，“外面，是你们认知的人间。”
他又指了指石碑之后，那片被星河笼罩的，无尽的黑暗。
“里面，是他为自己打造的，‘神国’。”
“这块碑，就是国门。也是一道筛选。”
霍灵曦立刻追问：“筛选什么？”
“筛选‘人’。”苏林淡淡地道，“或者说，筛选有资格，从‘人’，变成他神国子民的，东西。
他的话，让所有人，心头一寒。
就在这时。
一名跟在张日山身后的年轻战士，似乎无法承受这种压抑的气氛。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不信！什么神国！不过是故弄玄虚！”
他猛地踏前一步，试图，靠近那块石碑。
“回来！”张日山厉声喝道，但已经晚了。
那名战士的脚，刚刚踏入距离石碑十米范围的瞬间。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神中的坚定、不屈、愤怒，在刹那间，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空洞。
彷彿他的灵魂，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
随即。
“噗。”
一声轻响。
那名精壮的，百里挑一的战士，就像一个被风吹散的沙雕，从头到脚，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捧细腻的，灰白色的粉末。
一阵微风吹过，连半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死寂。
广场之上，一片死寂。
剩下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看向那块黑色巨碑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看到了么。”苏林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没有得到‘资格’的人，连靠近它的资格，都没有。”
“那那什么是资格？”齐八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哆哆嗦嗦地传来。他被解九爷搀扶着，脸色比刚才在外面，还要难看。
“问得好。”
苏林笑了笑，走到了霍灵曦面前。
他伸出手。
霍灵曦一怔，下意识地，以为他又要枕在自己腿上休息。
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手帕。”苏林言简意赅。
“啊？”霍灵曦愣住。
“手帕，或者纸巾，有没有？”苏林有些不耐烦地追问。
霍灵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自己随身的战术包里，翻出一包还未开封的纸巾，递了过去。
苏林抽出一张，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彷彿刚才只是用手指，点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众人困惑不解的目光中，缓步，走向那块吞噬了活人的恐怖石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步。
两步。
他走得很慢，很随意。
很快，他便跨过了那条无形的，十米死亡线。
什么都没有发生。
石碑，依旧静静地矗立着。
星河，依旧缓缓地流淌。
他一直走到了石碑之下，伸出手，在那冰冷的，镌刻着“人间”二字的碑面上，轻轻抚摸。
【材质不错，是天外玄金混着大地龙脉，炼了九九八十一年。】
【可惜，炼制手法太粗糙，只懂得以王霸之气强行镇压，失了道韵。】
他收回手，转过身，面对着广场上，那一双双写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眼睛。
“想知道什么是‘资格’？”
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懒散，一丝嘲弄，以及，一丝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超然。
“我站在这里。”
“我，就是资格。”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那块沉寂了两千年的黑色巨碑，猛地，爆发出万丈血光！
那两个用神魔之血浇筑的“人间”大字，彷彿活了过来，化作两条血色的巨龙，冲天而起，在那片深邃的星河之中，盘旋、咆哮！
一股比之前，强大了百倍，千倍的恐怖意志，轰然降临！
这一次，不再是筛选。
是，质问！
质问这个，胆敢挑衅帝王威严的，不速之客！
面对这足以让神佛退避的恐怖景象，苏林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两条咆哮的血龙。
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出食指。
然后，对着那块正在剧烈震动的黑色巨碑，轻轻，向下一按。
“聒噪。”
一个字。
言出，法随。
那两条盘旋咆哮的血色巨龙，动作，猛地一僵。
随即，在一片死寂之中，寸寸崩解，化作漫天光雨，消散无踪。
那块震动不休的黑色巨碑，也瞬间，恢复了平静。
彷彿，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苏林收回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将手插回口袋。
他转身，背对着众人，面对着那块黑色巨碑。
片刻之后。
轰隆隆——
那块高达百丈，重若万钧的黑色巨碑，竟从中间，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条由璀璨星光，铺就而成的，通往无尽黑暗深处的，道路，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