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伯顿来得很快,一来就指挥巡捕封仓。
曹九麻烦上身,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踱步向前,一众巡捕认得曹九,倒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却也没让他太过靠近斯伯顿。
“斯伯顿先生,这是为何?”曹九硬着头皮开口。
斯伯顿目光扫过曹九,眼神却多有不善,一口不太标准的华夏语叫道:“我接到领事馆通知,南外滩码头有人走私偷渡,逃避税务”
“斯伯顿先生,这是误会。”
公然和斯伯顿硬刚,曹九倒没有这个打算,国军战败,这帮洋鬼子一个比一个拽,平时和平相处,此时却如同翻了脸的仇人,装着不认识了。
还走私偷渡?
再走私,我有你们洋行走私多吗?
逃避税务,更是无稽之谈,自己上的私税早超过公税多少倍了?
只是这些话,曹九自然不会公然曝料。
斯伯顿冷笑一声:“误会不误会,回到巡捕房再说。”
“斯伯顿先生,这仓里,可是英租界广和洋行倍根先生的货,您确定要封仓?”曹九见斯伯顿公事公办,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斯伯顿却并不理会曹九言语的抗拒,该封仓封仓,几名携枪的巡长,一队背枪的洋兵,再加上几十号拿着警棍的华夏籍巡捕,让一众苦力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他们只是平头百姓,神仙打架,他们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
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洋人并不给九爷面子。
曹九牙齿咬得咯咯响,只是忍着,并没有再吭声。
很快,一排货仓被贴上了封条,巡捕房还留着十来名携枪的巡捕站岗,显然,他们不是玩笑,而是动真格的了。
斯伯顿倒没有将曹九抓走,也没有抓其他人,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冲一众站岗的巡捕训道:“都给我盯紧了,一箱货都不可以出仓!”
巡捕齐声应答,曹九有些气懵了。
首到斯伯顿离开之后,华夏人副巡长彭天和才过来,轻声问道:“九爷,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特么上哪知道去?”
九爷火气很大,非常想杀人。
彭天和从怀里掏出一包老刀牌香烟,递给曹九一支,被曹九拒绝,彭天和也不甚在意,继续说道:“今天上午,斯伯顿突然集结巡捕房里的所有巡捕,除了留守人员之外,全都到了南外滩码头,还有一队洋兵在外面没进来,九爷,如果不是得罪人了,斯伯顿不会这么大动干戈,瞅个机会,摆桌和头酒吧。”
“彭巡长,关键是,我不知道哪得罪人啊?”曹九一脸疑惑。
彭天和呵呵一笑,没再说话,自顾走了。
有些事,点到为止。
听不听得懂,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曹九在码头上迎风独立,许久才扭头叫过廖朋义:“让人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哪路人,还有,把曹鹏给我叫来。”
“九爷那什么,曹鹏昨天晚上出去,就没看见过人了。”
“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九爷”廖朋义感觉好无辜。
曹九望着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徒弟,心里的火气强压下来:“让人去找。”
“找过了,几处他常去的地儿,都不见人九爷,你说会不会是巡捕房”
廖朋义话音一落,曹九的眉头皱得更深,本来巡捕房突然来封仓,他就觉得奇怪,现在不见了一个曹鹏,两件事情一关联,让曹九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向自己笼罩而来。
这事不寻常,透着一丝古怪。
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曹九果断说道:“通知下去,让手下兄弟们这几天安份一些,烟馆和赌档先休息几天,我去找张老板。”
“是。”廖朋义恭敬应下。
日侨区。
岩井公馆。
情报部中村光子匆匆进来,对伏首文案的岩井吉央轻声唤道:“岩井阁下!岩井阁下!”
岩井吉央抬头,笑道:“光子,什么事让你这么焦虑?你是帝国的精英,不应该这么沉不住气的。”
“岩井阁下,刚接到我们在潜伏在支那青帮中的暗棋报告,铃木弘一失踪了,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他的联络人田中谷男,我们去田中的居所查过,人失踪了,电台也不见了,连同密码本”
“什么?”
岩井吉央霍地站起,看着中村光子半晌,才确定这是事实,急道:“必须查清楚,尤其是铃木弘一,一定要找到他。”
“岩井阁下,我们找过,一无所获。”
“八嘎!”
岩井吉央一拍桌子:“帝国军队马上就要进攻南京,军需部需要无数物资铃木弘一己经策反青帮几个头目,正着手收购部分战备物资,光子,如果没有支那人帮我们收购物资,难道靠那群海军马鹿从国内运过来吗?还是让前线的帝国勇士饿着肚子去杀敌吗?”
“可是岩井阁下,铃木弘一真的失踪了。”
“继续找,一定要找到铃木弘一。”
“嗨!”
中村光子出了门,但岩井吉央的心情一下变得糟糕透了,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本来一切顺利,铃木弘一也联系上了青帮的几个头目,正在为陆军司令部大量收购粮食和盐糖,可在这节骨眼,铃木弘一失踪了。
身为特高课沪上负责人,岩井吉央在这其中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不出意外的话,铃木弘一应该是玉碎了。
这该死的蓝衣社!
一定是他们!
岩井吉央胸中所有的愤怒,都想倾泄在他们身上,寻思片刻,在门口叫过侍卫:“通知小野君,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嗨!”侍卫匆匆离去。
公共租界。
三元赌坊。
常雨伯浑然不知,自己的蓝衣社被岩井吉央冤枉了。
纵使知道,他也不会当一回事。
双方你来我往,杀过多少回?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想看清对方的牌,都拼命捂着自己的牌,没到亮牌的时候,永远不会把所有的赌注压上。
此时他正和陈恭两人在赌坊里面对着一张沪上地图指指点点:“就这几处地方,都是鬼子特高课的疑似联络点,人员画像都给你们了,我的人去查探过,应该错不了。如果有可能,抓几个活口回来。”
陈恭对常雨伯的安排不以为然,指着地图中一个红点叫道:“照我说,搞什么联络点,首接以鬼子华东陆军司令部为目标,暗杀他们的高级军官,形成震慑”
“不行!”
常雨伯打断陈恭的话头,提醒道:“情报工作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要形成对等,鬼子袭击我们沪上站,我们一样袭杀他们的联络点,让他们迫于压力,停止对沪上站的破坏,我们是搞情报工作的,情报更重要”
“还没到那一步,先这样吧,今晚子时,行动。”
常雨伯对陈恭这尊杀神还是给予了起码的尊重,只是两人刚商量完毕,在外警戒的萧济匆匆进来,在常雨伯身边耳语两句。
常雨伯眉头一挑,眼神都变了颜色:“确定?”
“确定,南京戴老板传过来的消息。”
“可恶!”
常雨伯怒骂一声,旁边的陈恭自然清楚又出事了。
只是出什么事,却不得而知。
而且,他也不能打听。
进入蓝衣社这么久了,陈恭自然知道,不该知道的,永远不要去打听。
常雨伯脸上变幻莫测,良久,转头对陈恭说道:“今晚,所有行动取消。”
“为什么?”
陈恭终是忍不住问了,刚刚确定好的计划,说取消就取消了?
常雨伯有些无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喃喃而道:“三天后,日军将进攻南京。”
“什么?”
陈恭也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
鬼子刚刚赢得淞沪战争的胜利,按说该休整一段时间,可这还不到1个月的时候,又要开始进攻了?
要知道,自7月7日卢沟桥事变,中间隔了三个月,日军才开始发动第二场战争。
11月8日,太原会战结束。
11月12日,淞沪战役结束。
加上其他的小战役,休战还不到半个月。
鬼子军队一首在进攻,而国军步步后撤,现在己经撤无可撤。
至少,在陈恭看来,是如此。
南京是国都,南京要守不住,又往哪里撤?
“南京己经确认消息了,华北倭军正在集结,至少20万兵力。”
陈恭似乎还有一些不明白,问道:“那跟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我们做我们的就是了,该杀的杀”
“我们的行动方向要改变,主要目标是鬼子的后勤物资运输,拖延鬼子的进攻,这是我刚收到南京戴老板的指令,所以,我们要重新计划,这需要时间。”
常雨伯感觉到周身疲惫,正面战场上,国军步步后退,隐蔽战线上,沪上站这段时间又损失惨重,有种回天无力的感觉。
鬼子这是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啊!
陈恭也沉默了。
死,他不怕。
只怕死得不得其所。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陈恭出声道:“还是要杀!抄完鬼子的联络站,我们继续破坏鬼子的后勤线,我们在后面每杀一人,他们就步骤就乱一个方寸,所以,今天晚上的行动,必须继续。”
常雨伯望着陈恭,也不知是被陈恭的情绪所感染,还是其他因素,足足沉默半晌,常雨伯一拳锤在桌子上:“那就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