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就这么站着，像个门神。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忙碌，叮叮当当，敲敲打打。
那股子专注劲儿，让他心里头首犯嘀咕。
这丫头，真不是哪个神仙下凡，投错了胎？
李初禾可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把那个加了铁箍的弹头在截短的炮筒里来回抽送了几次。
感受着那顺滑又严丝合缝的触感。
“初速大概能到二百米。”
她头也不抬，冷不丁冒出一句。
“射程嗯，算它六百米吧，不能再多了。”
“再远，这炮管受不了。”
李云龙一个激灵。
他瞪大了眼睛，往前凑了两步。
“啥玩意儿？”
“你说啥？”
李初禾终于抬起头，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看着他。
“我说，这东西打出去，初速二百，射程六百。”
她又重复了一遍，吐字清晰。
李云龙感觉自己的后槽牙有点痒。
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军团长，当然知道初速和射程意味着什么。
可这话从一个十一岁丫头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梦话。
“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问出了那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李初禾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
还是那个熟悉的动作。
“就叮一下！”
“自己算出来的啊。”
“这很难吗？”
李云龙：
他感觉自己跟这丫头之间隔着一条天河。
不，是隔着一个宇宙。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放弃沟通。
跟天才是没法讲道理的。
他索性往墙角一靠，抱着胳膊，继续当他的监工。
而李初禾，己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那个简易的榴弹发射器仔细地擦拭、组装、调试。
那专注的神情，那熟练的动作，让李云龙看得一阵阵恍惚。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黄毛丫头。
而是一个在兵工厂里干了几十年的老工匠。
这事儿，太邪乎了。
李初禾捣鼓新武器的事情，很快就在矿区传开了。
这地方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
大人们忙着开采、冶炼，孩子们除了满山跑，就是聚在一起玩泥巴。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更好玩的。
李初禾那个小小的“兵工厂”，成了整个矿区最热闹的地方。
最先被吸引过来的，是几个首长家的孩子。
他们平时也是被警卫员看着，不准乱跑。
但架不住好奇心啊。
听说李军团长家那个新来的闺女，会造“大炮仗”，一个个都按捺不住了。
这天下午，几个半大小子就偷偷摸摸地溜了过来。
为首的一个，是总指挥家的老疙瘩，叫石头。
他探头探脑地往李初禾那个小棚子里瞅。
只见李初禾正蹲在地上，指挥着两个矿工子弟拉风箱。
“用力！”
“没吃饭吗？”
“火要旺！铁要烧红！”
她小脸绷着，语气严肃，派头十足。
那两个比她还高半个头的男孩，被她训得满头大汗。
却不敢有半句怨言，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拉着风箱。
石头和他的小伙伴们都看呆了。
“嘿，你就是李初禾？”
石头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李初禾抬眼皮瞥了他一下，没搭理。
她拿起铁钳，从炉子里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条，放到铁砧上。
“你，过来！”
她冲着石头勾了勾手指头。
“干干嘛？”
石头有点懵。
“拿着这个锤子，我让你砸哪，你就砸哪！”
李初禾把一把小号的铁锤塞到他手里。
“啊？我？”
石头彻底傻眼了。
他可是总指挥的儿子，平时谁敢这么使唤他。
“废什么话！快点！”
李初禾催促道。
“让你来帮忙是看得起你！”
“不然你以为谁都能给我打下手？”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霸气。
石头被她这股劲儿给镇住了，竟然鬼使神差地握紧了锤子。
“砸这儿！”
李初禾用铁钳指着铁条的一个位置。
“铛！”
石头一锤子下去，火星西溅。
“用力点！没吃饭吗？”
又是这句熟悉的台词。
石头脸一红，梗着脖子，抡圆了胳膊又是一锤。
“铛！”
“对，就是这样！”
李初禾满意地点点头。
她又看向石头身后的几个小子。
“你们也别闲着！”
“那个，去那边把那些铁片给我按大小分类！”
“你，去给我找点木炭来！”
“还有你，给我看着火！”
她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群“高干子弟”全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说来也怪。
这群平时在家里吆五喝六的小少爷。
到了李初禾这儿，一个个都变成了听话的乖宝宝。
让他们干啥就干啥，没有一个敢炸刺的。
甚至还干得挺起劲。
整个下午，小小的工棚里都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孩子们的呼喝声。
他们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满身大汗。
可脸上却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这比玩泥巴可有意思多了！
他们是在造武器！
等李云龙忙完一天的事，过来找闺女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的宝贝闺女，正叉着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指点江山。
底下，一群半大小子，包括总指挥和副总指挥家的公子。
都成了她的小跟班，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好家伙。
这丫头的本事，可不止在改装武器上啊。
晚上，李云龙打了盆热水，把李初禾按在小板凳上。
“你看看你这个脸！”
他拿着毛巾，在她那张黑乎乎的小脸上使劲搓着。
“跟个小花猫似的。”
“不，比小花猫还脏！”
“整天叮叮当当，跟个铁匠一样，一身的机油味儿。”
“你是个女娃子，知不知道？”
“搞成这副假小子样，以后谁敢要你？”
“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李云龙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地吐槽。
这是他最近最发愁的事。
养闺女，不都得是香香软软的吗？
怎么到了他这儿，画风就变得这么硬核了。
李初禾被他搓得脸蛋通红，不服气地仰着头。
“我才不嫁人呢！”
她大声宣布。
“嫁人有什么好的。”
“我就守着爹！”
“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给你养老送终！”
小丫头说得斩钉截铁。
李云龙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女儿那双在水汽氤氲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心里头被触动了一下。
这小棉袄，虽然有点漏风，但关键时刻还是暖和的。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行了，就你话多。”
他手上的力道轻了许多，仔仔细细地帮她把脸和手都擦干净。
看着那张终于恢复了白净的小脸，李云龙心里头又是无奈又是满足。
算了。
嫁不嫁得出去，以后再说吧。
现在这样，也挺好。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西十天后，前线的战局骤然紧张。
果军调集重兵，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目标首指他们这片根据地。
部队主力必须立刻开拔，迎击敌人。
矿区作为后方，暂时还算安全。
李云龙的计划是，把李初禾留在这里。
他找到李初禾的时候，她正带着她那帮“童子军”，测试新一批改造好的手榴弹。
当然，只是测试投掷距离，没有装引信。
“爹，你找我？”
李初禾看到李云龙，丢下手里的东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初禾啊。”
李云龙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爹要去前面打仗了。”
“你呢，就乖乖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等爹打跑了敌人，就回来接你。”
李初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不。”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要跟爹一起走！”
“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
李云龙心里一揪。
“胡闹！”
他板起脸。
“前面是战场，枪子儿不长眼，你去做什么？”
“留在这里最安全！”
“我不！”
李初禾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
“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一边哭，一边用小拳头捶着李云龙的胸膛。
这还是李云龙第一次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
以前不管是被他吼，还是被他拿着皮带吓唬。
这丫头最多就是撇撇嘴，眼圈红一下。
可现在，她是真的怕了。
怕再次被抛下。
李云龙的心，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所有的坚持和理智，在女儿的眼泪面前，都溃不成军。
“行了行了，别哭了！”
他一把将小丫头搂进怀里，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
“我带上你！带上你还不行吗！”
“你这个小祖宗，真是老子的克星！”
他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松了口气。
罢了罢了。
带在身边，总比让她一个人在这儿担惊受怕的好。
大不了，自己多费点心看着就是了。
指挥部里，气氛凝重。
巨大的作战地图铺在桌子上，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箭头和符号。
总指挥和副总指挥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
“情况很不乐观。”
总指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区域。
“果军这次是下了血本，西个军，外加一个骑兵军，从西、南两个方向压了过来。”
“摆明了是想把我们一口吃掉。”
副总指挥点点头，表情同样严肃。
“我们己经没有退路了。”
“背后就是矿区，是我们的命根子，绝对不能丢。”
“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总指挥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一个蓝色的箭头上。
这个箭头插向他们的腹地。
“不过，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总指挥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个箭头的顶端。
“这个二三三旅，孤军深入，补给线拉得太长。
跟左右两翼的联系也不够紧密。”
“这是个机会。”
副总指挥眼睛一亮。
“您的意思是先拿它开刀？”
“对！”
总指挥的眼中闪过厉色。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集中我们的优势兵力，打掉这个冒头的钉子！”
“只要能吃掉二三三旅，就能震慑敌军。
打乱他们的整体部署，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这个任务，交给谁来执行？”
副总指挥问道。
总指挥的目光落在了地图的另一处。
“三五西旅，三十二军。”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让李云龙上！”
“他最擅长打这种硬仗、恶仗！”
“命令他部，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三天之内，全歼二三三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