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山林,比镇中要冷上许多。
池乾祐的身影在林间匆匆穿行,脚下踩着枯枝败叶,未发出多少声响。
他没有刻意去寻那条镇民通常穿行而踩出的小径,只是凭借着对大青山外围地势的熟悉,不断地发散自己的神识,向着四周不断地探索。
很快,他便在一处背风的山坳前停下了脚步。
溪水潺潺,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一块平整的青石之上,一道挺拔的少年身影正盘膝而坐,周身气息平稳,已然入定。
正是池元荆。
池乾祐的目光在周遭扫过,这处山坳地势隐蔽,又有活水,灵气比山林别处要浓郁几分,确实是处不错的吐纳之地。
他这个长子,行事虽有少年人的冲动,也兼具了胆大心细的特质。
池乾祐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距离青石十馀丈外的一棵老树下,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也盘膝坐了下来。
他并未入定,只是缓缓吐纳,神识极力铺展开来,将方圆百丈的风吹草动尽数纳入感知,为儿子护法。
同时,他也借着这山间的灵气,稳固着自身刚刚突破的胎息九层境界。
丹田气海之内,法力如潮水般涌动,一遍遍地冲刷着经脉,传递出前所未有的充盈之感。
……
阵眼玉盘之内。
方逸尘的神识正不断地感知着这座大青山。
池乾祐与池元荆,父子二人,一动一静,化作了他探知大青山的两个绝佳的基点。
以池乾祐身上的“阵钥”为内核,以附着在池元荆衣领上的那缕神念为延伸,他的神识感知范围,复盖了这片广阔的山林。
山川的走向,地脉的律动,都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清淅的画面。
他感受到了大青山中不少超越胎息境界,甚至是超越了练气境界的妖物气息。
只不过他的注意力,既没有池家父子二人身上过多停留,也没有在大青山中那些强大气息旁过多停留,而是转向了另一处。
那处位于山坳更深处的乱石谷。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正从那谷中传来。
这并非他所修行的镇土大道产生的道韵共鸣,也不是什么天材地宝的灵气波动。
那感觉,更象是源自他如今这阵灵之身的本能渴望。
仿佛在那乱石谷中,藏着一件能让他这残破的躯壳得以补全的物什。
只是,池元荆尚在入定,池乾祐身为护法之人,想来也不会随意走动。
罢了,那便等上一等。
……
一夜无话。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层叠的枝叶,化作斑驳的光点,洒落在山坳之中时,清脆的鸟鸣声也随之响起,唤醒了这沉睡的山林。
温暖的阳光落在脸上,池元荆的眼睫微微颤动,从深度的入定中缓缓苏醒。
他睁开双眼,只觉得神清气爽,丹田内的法力又精进了不少,距离胎息六层的门坎,更近了一步。
大青山中的灵气,果然比家中要充裕得多。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中却是一沉。
日头已经升起老高。
他应诺过母亲,天黑之前必须回去,未曾想,山中修行竟一时忘却了时辰。
回去之后,母亲的唠叼是免不了的,或许还要挨上父亲的一顿教训。
池元荆心中惴惴,从青石上一跃而下,正准备动身返回,目光却被不远处树下的一个身影吸引。
那身影很是熟悉。
他定睛看去,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父亲。
昨日尚在宗祠闭关的父亲,此刻竟盘坐在不远处的树下,为自己守夜。
一股暖流,自他心底缓缓淌过。
池乾祐的神识早已察觉到儿子的动静,他也在此刻睁开了双眼,经过一夜的吐纳调息,胎息九层的境界已然稳固。
“父亲。”
池元荆快步上前,正要开口。
可当他距离父亲只有数步之遥时,胎息五层修士所具备的神识,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身上的变化。
那股气息,比之前几日,要深厚、磅礴太多。
若说原先父亲的法力是几丈见方的池塘,那此刻,便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胎息九层。
父亲突破了。
而且,是在刚刚突破,境界尚未完全稳固之时,便连夜赶来这深山之中,查找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池元荆心中的那份暖意,迅速化作了浓浓的惭愧。
他停下脚步,对着池乾祐深深一揖。
“父亲,孩儿鲁莽,让您在突破关头,还为孩儿费心。孩儿知错了。”
池乾祐看着眼前低头认错的长子,神情平静。
“起身吧。”
他缓缓开口,“兽潮将至,你知晓时机紧迫,敢于入山寻求突破之机,此非鲁莽,是为勇毅。你所选的这处山坳,地势隐蔽,灵气尚可,也足见你的心思。”
听到父亲的褒奖,池元荆非但没有轻松,头反而埋得更低了。
“至于家中灵气匮乏一事,”池乾祐的话锋一转,“是为父昨日突破,引动了护院大阵,汇聚了满宅灵气所致。此事,你无需介怀。”
他将事情的缘由道出,巧妙地隐去了阵灵的存在。
池元荆抬起头,见父亲并未有责怪之意,心中稍安,又生出几分好奇。
引动护院大阵,汇聚满宅灵气?
他从未听闻家中的阵法,还有这等威能。
只是父亲既然没有细说,他便也不会追问。
“恭贺父亲,修为更进一步。”他再次躬身行礼。
“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小步罢了。”
池乾祐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走吧,你母亲该等急了。”
“是,父亲。”
池元荆应了一声,跟在父亲身后,父子二人正准备动身离去。
就在此时。
池乾祐的脚步,猛然一顿。
一道声音,层层叠叠,恢弘高远,直接在他的识海之中响起。
“为吾取一物。”
池乾祐的脚步,猛然顿住。
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幅清淅的画面,便强行在他的脑海中铺展开来。
那是一处幽暗深邃的谷地,嶙峋的怪石之间,一具早已风化的人形尸骨,怀中紧紧抱着一件看不清形貌的物什。
而在那尸骨的周遭,盘踞着数十条通体漆黑、头生独角的小蛇,它们吞吐着信子,冰冷的竖瞳,散发着幽幽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