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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来路与归途(1 / 1)

葬礼结束后的许多个夜晚,我常常独自坐在父亲那把磨得发亮的藤椅上。

院子里,母亲新栽的菊花在秋霜里开着,白的、黄的,簇拥着,带着一种安静的倔强。

月光洒下来,给它们镀上一层清辉,也透过窗格,在我脚边投下斑驳的影子。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那种混合着旧书、茶叶和淡淡药味的,属于暮年的温吞气息。

我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在黑暗与回忆里。

手边是那本他翻看了无数次的旧相册,我却没有打开。

有些画面,闭着眼,反而更清晰。

我想起归途的那个傍晚,他靠在车椅里,夕阳给他的侧脸镶上一道金边。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华华,人这一辈子,像赶路。年轻时候拼命往前冲,总觉得前面有更好的风景。到了我这把年纪,才晓得,来路比去路长。”

那时我只当他是累了,发了句感慨。

如今细细品味,那里面该有多少未能尽言的释然与回望。

子豪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茶。

他无声地递给我一杯,在我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墙上老挂钟“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在丈量着父亲走后,这突然变得空旷起来的时间。

“子豪”,良久,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有些干涩,“我好像……更懂得爸了。”

子豪“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茶,热气氤氲着他的眼镜片。

“我也是。以前总觉得他固执,念旧,放不下。现在想想,那不是放不下,是……是必须拿起来,掂量清楚,才能真正地、好好地放下。”

拿起来,掂量清楚,再放下。

是啊,父亲用他生命最后的力气,回去捧起了那捧故乡的土,掂量了那份沉甸甸的乡愁,然后,将它安安稳稳地归置于生命的原处。

他给我们示范了,如何与自己的过去,进行一次庄重的告别。

母亲适应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快。

她依旧每日早起,洒扫庭院,侍弄花草。

只是,她给父亲惯常坐的藤椅边,总会放上一杯新沏的茶,仿佛他只是暂时走开,一会儿就回来。

有时,她会对着那空椅子,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长里短,说孙子考试得了第一,说院子里的腊梅打了花苞。

起初我和子豪有些心酸,后来便也释然。

这或许是母亲独有的怀念方式,让父亲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参与着这个家的日常,仿佛他从未真正离开。

转眼又是清明。

我们没有再远行回兴县。按照父亲的遗愿,以及我们内心的感知,我们知道,他已安然归去,无需我们再长途跋涉去叩拜。

那个“根”的印记,已经深深烙下,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心间。

那天清晨,我和子豪带着各自的家人,还有母亲,来到了城郊一处宁静的墓园。

父亲的一半骨灰安葬在这里,陪伴着母亲,也让我们这些在城里生根的儿孙,有个可以时常凭吊的地方。

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沾衣欲湿。

母亲的头发上缀满了晶莹的水珠,她亲手将一束父亲生前最喜欢的白菊放在墓碑前,用布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和照片。

“兴祖,”她声音很轻,像是对着耳语,“家里都好,孩子们都孝顺,你在那边,放心。”

我和子豪带着孩子们,鞠躬,上香。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种深沉的静默的思念。

孩子们似乎也感知到这气氛的庄重,乖巧地站着,小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肃穆。

看着墓碑上父亲温和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死亡或许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他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活在我们的血脉中,活在那株年年焕发新绿的香樟树上,活在那条他带领我们重新确认的、绵长的根脉里。

雨渐渐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像金色的绸缎般铺洒下来,照亮了墓碑前湿润的白菊,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母亲直起身,望着放晴的天空,长长地、舒缓地吁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风雨过后的澄明与坚韧。

她回头对我们说:“走吧,回家。你爸不喜欢我们老是沉着脸。”

我们搀扶着母亲,缓缓向墓园外走去。

身后的墓碑静立,前方的路延伸。

香樟树的新芽,岁岁年年。

而根,深植于大地,沉默,却拥有支撑一切的力量。

这力量,足以让我们这些继续前行的人,在面对任何风雨和别离时,都能保有内心的安宁,与向前走的勇气。

回到家中,院子里那株香樟树正落下几片老叶,新的叶子在枝头舒展,深绿浅绿交织,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接。

母亲没有在惯常的位置看到那把藤椅,微微怔了一下——

前些日子,子豪和我商量着,将那把承载了父亲太多重量的藤椅收进了储藏室,换上了一张更轻便、也更显生分的竹制圈椅。

母亲的目光在那空出来的角落停留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得更大些,让暮春温润的风灌进来,吹动着她的白发。

日子像一条表面平静的河流,继续向前流淌。

但水底下的沙石,已然不同。

我开始在清理父亲的遗物时,有意放慢速度。

那件他常穿的灰色羊毛开衫,还带着他特有的味道,被我叠好,放在母亲触手可及的柜子里。

那副老花镜,镜腿有些松了,我用螺丝刀小心地拧紧,依旧放在他床头柜上。

母亲看见了,会拿起来,用软布擦一擦,再放回去。

我们都在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延缓着他痕迹消散的速度。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

我走进父亲的书房,准备整理他的书籍。

书房朝南,光线充足,尘埃在光柱里安静地飞舞。

靠墙的书架上,大部分是些历史、地方志和旧体诗词集,书脊泛黄,散发着纸张和时光混合的气味。

我一本本地拂去灰尘,小心翻阅。

很多书的扉页或空白处,都有他留下的、或深或浅的铅笔字迹。

有时是一句诗的评点,有时是读到某处心生感慨的随笔。

那些字迹,从年轻时的锋芒毕露,到中年时的沉稳内敛,再到晚年略带颤抖的虚浮,清晰地勾勒出他一生的心路轨迹。

在一本纸张已经脆弱的《兴县风物志》里,我翻到了一张夹在其中的、折叠起来的信笺。

纸色微黄,上面的墨水是那种老式的蓝黑色,字迹是父亲中年时那种熟悉的、略带连笔的钢笔字。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轻轻展开,信笺的开头,赫然写着我的乳名:

“华华吾儿:”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并非一封寄出的信,更像是一篇未曾示人的手记。

“近日读《诗经》,‘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一句,总在心头盘桓不去。昨夜又梦见老屋后的竹林,风过时,沙沙作响,如同父母当年的叮嘱。醒来枕畔湿凉。

“离家数十载,故乡已成他乡。年轻时,总觉天地广阔,男儿志在四方。及至年长,方知‘根’之一字,重若千钧。这根系,不独是血脉宗亲,更是那片土地上承载的风土、人情,是刻在骨子里的乡音,是融在血液里的饮食习惯。它是我之所以为我的底色。

“我知你与荣清成长于斯,对此地感情深厚,对兴县的印象,恐怕只剩我口中的模糊旧影。这并非你辈之过,乃是时代使然,亦是生命流转之必然。

“然,父终有一日将去。届时,望你与荣清,能代我,再回去看一看。不必焚香叩首,只需在那片山前站一站,在那条早已干涸的小河边走一走,触摸一下老屋墙基的石头,感受一下那里的风。让我们的后人知道,我们来自哪里。这并非守旧,而是为了让你们,在奔赴各自广阔天地时,内心能有一份知道来处的踏实与安宁。”

“心安之处,固然是吾乡。然,知来处,方能明去处,心方得真正之安。”

“这些话,当面说来,或显沉重迂腐,故录于此。他日你若得见,便知老父之心。”

信末没有日期。

但从墨迹和纸张判断,大约写于许多年前,或许是他那次大病初愈,或许是某次参加完老友葬礼后,对生命和根源有了更深的感触,才写下了这封不曾寄出的“家书”。

我捏着这张薄薄的信纸,站在满室阳光与尘埃中,泪水无声地涌出,模糊了字迹。

原来,那场看似是他暮年执念的归乡,在他心中,竟已酝酿、盘桓了如此之久。

他早已将这份对“根”的眷恋与嘱托,用最沉静的方式,封存在了时光里,等待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刻,自己去发现,去解读。

我没有立刻将信拿给荣清和母亲看。

我将它小心地重新叠好,放进一个空着的相框里,摆在了父亲书桌的正中央。

几天后,荣清来看母亲,自然走进了书房。

他看见了那个相框,看见了里面的字迹。

他站在那里,沉默了足有十分钟,然后红着眼眶走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母亲也看到了。

她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了。

读完后,她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手帕按了按眼角,轻声说:“这个老头子……一辈子,心里都装着事。”

夏初,荣清十岁的小孙子小远学校布置了家族史的课外实践。

他跑来问我关于太爷爷老家的事情。

我没有给他看那本厚重的相册,而是牵着他的手,走进了书房,指着相框里那封信,对他说:“小远,这是太爷爷留给我们的。你想知道的,关于我们家族从哪里来,答案,有一部分在这里。”

小远好奇地踮起脚尖,认真地读着那些对他而言还有些艰深的字句。

他或许不能完全理解“根”的沉重,但他一定感受到了那份跨越时空的、郑重其事的嘱托。

“太爷爷的字写得真好看。”他最后仰起脸,这样说。

我和荣清相视一笑。

一种难以言喻的传承,就在这平凡的午后,悄然完成。

窗外的香樟树,在夏日阳光下投下浓密的绿荫。

那把空置的藤椅角落,母亲搬去了一盆茂盛的茉莉,此时正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香气清幽,弥漫了整个庭院。

父亲的痕迹似乎在慢慢淡去,但他留下的关于“根”的印记,却以一种更深刻、更灵动的方式,渗透进我们生活的肌理,指引着我们去理解生命的来路与归途。

茶凉了,可以再续。

人走了,念想还在。

而那封未曾寄出的家书,最终,还是抵达了它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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