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八千铁骑抵桂(1 / 1)

桂林城下,烟尘如龙。

朱由榔立在城楼之上,远远便看见那道自北而来的铁流。

起初只是天际线上的一抹暗影,随即化为震颤大地的闷雷,最后,当先的三千铁骑冲破烟尘,露出真容时,连秋日的阳光都为之一暗。

那是腾骧左卫真正的锋镝。

三千全甲健儿,人与马皆覆冷铁。

战马肩高体阔,喷吐着粗重的白气,碗口大的铁蹄每一次踏下,都在官道的硬土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马颈、马胸、乃至马额,皆披挂着打磨出幽暗光泽的札甲甲片,随着肌肉的起伏铿锵摩擦,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哗哗”声,如同巨兽的呼吸。

马背上的骑士,更是铁塔一般。

全身的鱼鳞甲,从兜鍪到护颈,从掩膊到胸铠,直至腿裙与护胫,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在面甲缝隙间,透出两道经过长途奔袭与血火淬炼、疲惫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他们手中的长槊斜指苍穹,槊刃在尘土中依然反射出点点寒星。

马鞍旁悬挂的硬弓、骨朵、环首刀,无不透着久经沙场的肃杀。

这股钢铁洪流沉默地前行,唯有甲胄撞击与马蹄轰鸣交织成一片撼人心魄的威压,那是来自北方边陲、与最凶悍敌人搏杀过的、纯粹的武力震慑。

紧随其后的五千骑,则是另一番风貌。

南方马匹虽不及北马雄健,却也矫捷精悍,未披马甲,更显灵动。

马上骑士身着朱漆或玄色轻甲,多为鳞甲或镶铁棉甲,行动间飒然有声。

少了几分北骑的沉重压迫,却多了几分南国的迅疾与彪悍。

他们背负骑弓,腰挎雁翎刀,许多人的皮弁或盔缨上还沾染着滇桂山林的湿绿与尘土。

尽管面带长途跋涉的倦色,但眼神中跳动的却是灼热的战意与见到天颜的激动。

八千铁骑,在徐啸岳一声令下,于城门前偌大空地上依次勒马。

只听得一片甲叶收束与战马压抑的嘶鸣。

尘土缓缓沉降,露出一支虽风尘仆仆,却纪律严明、煞气内蕴的精锐之师。

徐啸岳翻身下马,甲胄铿锵,疾行至御前,拜下:“陛下!臣徐啸岳,率腾骧左卫八千儿郎,昼夜兼程,听候陛下调遣!”

朱由榔早已步下城楼,亲手扶起这位忠诚的将领。

他的目光越过徐啸岳的肩头,缓缓扫过眼前这支沉默的军队。

这不是一支养尊处优的仪仗,而是真正能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可倚为干城的百战铁骑。

北骑如铁砧,沉重无匹,可摧坚城;南骑如铁锤,迅捷灵动,可扫顽敌。

二者相辅相成,一股磅礴的、久违的锐气与信心,随着他们的到来,在这桂林城下弥漫开来。

朱由榔心中激荡,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前方每一个将士耳中:“将士们辛苦了!尔等不远千里,披坚执锐,蹈血火而至,忠勇贯日,朕,与桂林,与大明,得卿等如此虎贲,复兴有望,社稷有幸!”

话音落下,八千铁骑仿佛终于得到了最终的认可与号令。

不知谁先开始,低沉的欢呼如同地底涌起的熔岩,迅速蔓延开来,最终化为震天动地的呐喊:

“万岁!”

“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

声浪冲霄,震撼四野。刀枪并举,甲光曜日。

连战马也感知到主人的激昂,纷纷扬蹄长嘶。

这一刻,长途奔袭的劳顿仿佛一扫而空,唯有磅礴的士气与凛然的君威,在这支钢铁之师的上空汇聚、升腾,化作一股肉眼可见的、无坚不摧的力量。

腾骧左卫暂时先安顿在桂林。

桂林城内的营房早已腾空,备好了热水热食。

腾骧左卫八千铁骑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分驻各处,卸甲饮马,人声马嘶中透着久违的松弛。

空气中弥漫着米饭与炖肉的香气,间或有老兵嗅着味道,低声感叹:“是正经肉臊子……朝廷没忘了咱。”

而此刻的靖江王府圜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门窗紧闭,只余数盏宫灯将两人的影子长长投在青砖地上。

侍卫皆远远退至殿外廊下,连内侍都只在殿门口垂手侍立。

朱由榔已换下迎军时的戎服,着一身靛青常服,坐于殿中简朴的木椅上,示意风尘未洗、甲胄在身的徐啸岳坐在下首另一张椅上。

“不必拘礼,这里没有旁人。”

朱由榔亲手提起粗陶壶,倒了满满一碗温茶,推到徐啸岳面前。

“先润润喉。这一路,从桂林到滇桂边陲,再杀回来,怕是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徐啸岳双手接过茶碗,入手温热,他却没急着喝,只是握着。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天子,不过数月,眉宇间的青涩似乎又被磨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坚毅,只是眼下的淡淡青黑,透露出他肩头的压力从未稍减。

“陛下……”

徐啸岳开口,声音干涩,“臣……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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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单的五个字背后,是数月来无法细说的艰难。

从桂林出发一路向西,剿灭趁乱而起、盘踞山道的匪寇,收编溃散但有血性的零星官兵。

说服警惕的地方士绅提供粮草马匹,在滇桂交界那人迹罕至的险峻之地,用最严苛的方法操练那些来自不同地方、习性各异的兵卒。

北地战马是费尽周折,通过隐秘渠道从四川、甚至更远的陕西零星购得,每一匹都价比千金;

那三千副人马重甲,更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与沿途筹集的大部分资财,甲片一片片敲打,皮绳一根根鞣制……

多少次以身先士卒的搏杀凝聚军心,多少次在深夜里对着简陋地图推演战术、辗转难眠。

朱由榔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那身沾满尘土与汗渍的甲胄,看到他这些时日经历的一切。

“朕知道。”

他缓缓说道“朕收到过你的密报,也听闻过一些传言。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于混乱之中锤炼出这样一支铁骑,啸岳,你做的,比朕期望的更好。”

徐啸岳喉头滚动了一下,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流过干渴的喉咙,却似乎点燃了胸腔里更多的东西。

他放下碗,深吸一口气,开始简明扼要地汇报:

“陛下,腾骧左卫现有兵力八千一百二十七人。

其中,全甲骑三千零四十二,人马甲俱全,可冲阵破坚;

轻骑五千零八十五,人马轻捷,擅奔袭游击。

战马北马三千余,南马五千余,另有驮马、备马一千二百匹。

甲胄兵械,重骑按陛下先前图示,配马槊、长刀、骨朵、骑弓;

轻骑以火铳、雁翎刀、梭镖、骑弓为主。

全军箭矢充足,可支撑数场高强度接战。

将士……皆是见过血、敢拼命的。”

他略去了过程,只陈述结果。

但每一个数字,都浸透着汗与血。

朱由榔认真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

待徐啸岳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殿壁上悬挂的巨幅两广及湖广南部舆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好。”

朱由榔站起身,走到舆图前。

“腾骧左卫战力已成,当用于刀刃之上。两日后,全军开拔。”

徐啸岳立刻跟着站起,身体绷直:

“请陛下示下!左卫锋镝所向,便是臣等死战之地!”

朱由榔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徐啸岳:

“不是让你们去死战,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手指点向舆图上湖广线,

“鞑子主力,正试图沿此路挤压,与广东方面清军呼应,其势甚锐。

堵胤锡与忠贞营各部,正依托山川构建防线,未来一旦开战,压力极大。你们要去的地方,在这里——”

从岳州向南,经巴陵、湘阴、长沙直至衡州的广袤区域,地图上已布满了代表清军前锋探马和粮草囤积点的细小墨点。

徐啸岳甲胄未解,肃立一旁,静待旨意。

“啸岳,最新的塘报和夜不收冒死带回的消息,都指向一点。”

朱由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虏酋孔有德正于岳州对岸,长江以北的监利、公安乃至荆州一带大肆征调船只,囤积粮草军械。

岳州城目前仍在手中,但情势危如累卵,旦夕可下。

一旦岳州失守,洞庭门户洞开,虏骑舟师并进,则长沙难守,湖广局势将彻底崩坏。”

他手中的细杆从岳州缓缓南移,掠过洞庭湖平原,最后停在长沙与衡州之间。

“朝廷已急令何腾蛟何督师、堵胤锡堵抚院全力整顿湘中防务,援应岳州,固守长沙。然兵力捉襟见肘,士气亟待提振。更重要的是——”

朱由榔的细杆重重点在长沙位置。

“虏敌大军未动,但其精锐探马、先遣游骑,甚至小股伪装成溃兵、土匪的‘剔抉’之兵。

恐怕早已渗透过战线,正在长沙以南、衡州以北的广大区域活动,刺探虚实,散布谣言,劫掠粮草,暗杀忠良,搅乱我后方!

此为大军未动,谍影先行!”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徐啸岳:

“腾骧左卫养精蓄锐至今,正当此时用命!朕不让你去救岳州——那是步卒与水师、城防的事情,且路途遥远,缓不济急。

朕要你,立刻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插长沙!”

徐啸岳眼神骤然锐利。

“你的任务有三,层层递进,务必达成!”

朱由榔语速加快:

“其一,肃清与震慑。全军以最快速度秘密开赴长沙。

抵达后,立即以你部轻骑为骨干,配合长沙守军及何督师、堵抚院标营,对长沙城周边,特别是南面、西面通往衡州、宝庆的要道、山林、河泽,进行拉网式清剿。

将那些已经渗透过来的虏骑探马、奸细团伙、趁乱劫掠的匪盗,彻底扫除干净!

要快,要狠,不留后患。

此举,一是稳固长沙防御,二是向所有动摇观望者展示朝廷仍有精锐可恃!

其二,前出侦察与游击。

待长沙周边稍靖,立即派遣精干灵活的轻骑小队,携带向导,向北秘密前出,活动范围可达湘阴、益阳甚至更北的沅江、南县洞庭湖沿岸。

你们的任务是侦察清军真实动向与兵力集结点;

伺机袭击小股清军运粮队或落单兵力;

最重要的是,尽可能与岳州守军取得联络,哪怕只是将朝廷的嘉勉旨意、长沙援军将至的消息传递进去,亦可极大鼓舞守城士气!

若能带回岳州确切的防务情报,便是大功一件!

其三,择机立威,以战促稳。”

朱由榔的指尖重重叩击地图上的长沙。

“若在前出侦察中,遇到敢于挑衅的清军先锋,或发现其重要的前沿屯粮点、码头,评估可行后,准你集中兵力,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或破袭战!

目的不是与敌主力决战,而是‘敲山震虎’。

要用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告诉正在江北集结的虏酋:南下之路,并非坦途,大明仍有可战之锐骑,长沙并非空城!

此举,或可迟滞其进攻决心,为岳州、长沙乃至整个湖广赢得更多备战时间。”

部署完毕,朱由榔凝视徐啸岳,语气转为无比郑重:

“啸岳,此去长沙,非为守一城一地。

你是朕派往湘中前线的‘定心丸’与‘探路尖刀’。

肃清后方,前出侦察,必要时刻果断亮剑,全在于你临机决断。

腾骧左卫的威名,要从桂林,响彻到洞庭湖畔!要让何督师、堵抚院,让长沙军民,让岳州守军,乃至让江北的敌酋都看到,朝廷手中,尚有如此一支可纵横奔袭的铁骑!”

徐啸岳胸膛剧烈起伏,天子这是将一份关乎整个湖广战局前期稳定的重任,压在了他的肩上。

任务复杂而关键:既是清道夫,又是侦察兵,还是关键时刻的打手。

但他心中豪气顿生,越是艰难重任,越显君王信重与军队价值!

“臣,明白!”

徐啸岳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袭扰游击,积小胜为大胜,疲敌扰敌,慑敌心胆!以保存精锐为要,绝不浪战!”

“正是此意。”

朱由榔颔首,神色却愈加严肃。

“啸岳,此任极其凶险。你们孤军在外,远离城防,补给不易,周围皆是敌境或反复之地。

既要狠辣如狼,又要谨慎如狐。朕将这支心血交给你,是让你做朕的利刃,不是让你折戟沉沙。

两日后出发,与堵胤锡部取得联系后,具体战术,由你与堵卿及忠贞营将领相机决断。”

“陛下!”徐啸岳再次单膝跪地,甲胄铿锵,“臣以性命与徐氏先祖名誉起誓,必不负陛下重托!腾骧左卫八千健儿,必让鞑虏知我大明铁骑之威!唯有捷报,方能回报陛下知遇再造之恩!”

朱由榔俯身,再次用力扶起他。

这一次,他的手在徐啸岳冰冷坚硬的臂甲上停留了片刻,重重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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