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立于将台之上,目送着大军远去,直到队伍的末尾也消失在尘土之中。
他久久未曾移动,任凭初秋的风吹动他的衣袍。
瞿式耜在一旁轻声劝道:“陛下,风寒,回銮吧。”
朱由榔缓缓摇头,目光依然望着北方,仿佛能穿透山河,看到那即将爆发的血战。
他低声,似自语,又似对身边的臣子百姓言说:
“他们去了。此去,或许有人再也回不来。”
“但朕,和这桂林城,和这大明的天,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等着胜利的消息,等着……接英魂回家。”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重而坚定的力量,传入周围每个人的心中。
送行的人群并未立刻散去,许多人依然望着军队远去的方向,低声议论着,祈祷着。
战争的残酷与现实,从未如此真切地迫近这座南方的都城。
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悲壮感,也在桂林城内外悄然滋生。
焦琏大军北上的烟尘尚未在桂林军民心中落定,另一道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大地的蹄声,便宣告着另一支关键力量的归来。
八百里加急的塘报确认,徐啸岳率腾骧左卫八千铁骑,已跨过滇桂险隘,正沿官道向桂林全速开进!
消息如一阵强心剂,让略显紧张的桂林朝廷为之一振。
这支朝廷和皇帝寄予厚望的骑兵主力。
其东归不仅意味着朱由榔手中多了一支决定性的机动力量,更对周边态势产生了微妙而强烈的冲击。
几乎与腾骧左卫东归的消息同时,几份来自不同方向的紧急奏报,也呈递到了朱由榔面前,勾勒出一幅危机四伏的图景。
第一份奏报,来自广东方向的锦衣卫密探与梧州守将卢鼎的军报结合。
清将李成栋、佟养甲部在粤兵力调动频繁,西江下游出现大规模战船集结。
沿岸清军营地明显加固,一副随时可能溯江西进、威胁梧州的架势。
卢鼎已严令所部加强戒备,沿江烽燧昼夜不息。
“李成栋这是坐不住了。”王化澄淡淡说道。
但并未将广东方面的李成栋和佟养甲放在眼中。
桂林城外一战,李成栋部主力被歼灭,虽然逃回广东立即开始招兵买马。
但这段时间以来新军招募极不顺利。
建奴和李成栋在江南的屠杀,令整个江南一地百姓对建奴和李成栋充满了恨意。
潜伏在广东的锦衣卫探子传回的消息称,李成栋强征壮丁,怨声载道。
其新募之兵,多为田间农夫、市井小民,被刀枪驱赶入营,面有菜色,心含怨愤。
操练之时,步伐凌乱,号令不行。
甚至有哨探亲眼所见,其军中为争抢稀粥而斗殴者,数日不绝。
李成栋新编成的这支军队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他知我湖广大战已开,朝廷主力北调,广西东线空虚。此时故作姿态,甚或真有所图,意在牵制我军,使我不敢全力支援湖广,甚至可能想趁虚叩关。”
朱由榔凝视着广东方向,冷然道:
“卢鼎前番已加固城防,严阵以待。传朕旨意,再拨一批火器火药予梧州。另传旨给平乐守将白贵,命其抽调三千兵力进入梧州协防,若李成栋胆敢率军来犯,务必将之歼灭于梧州城下!”
第二份奏报,则带着血腥气,来自更遥远的江西南部。
锦衣卫与当地残存义军联络渠道传来消息。
清廷为保障孔有德主力南下侧翼安全,并掠夺粮草。
已派遣一部满汉混合兵马,自赣南入粤北,对仍坚持抗清的零星义军据点及亲明村镇进行了数次凶残的扫荡,杀戮甚众,试图彻底肃清后方。
这股清军虽非主力,但其行动无疑会牵制广东乃至湖广南部明军及义军的注意力,并可能威胁到桂东北地区。
“虏酋用兵,愈发狠辣周全。”
首辅瞿式耜面带忧色,“此乃断我臂膀、清剿后患之举。湖广战事未开,周边已先遭荼毒。”
“令兵部行文桂东北各州县,加强戒备,组织乡勇,凭险自守。
另,尝试联络粤北、赣南尚存的义军首领,许以官职钱粮,激励他们坚持抵抗,袭扰清军粮道,不必与敌硬拼,务求存活、拖延。”
朱由榔迅速做出应对,这些散落的抵抗力量或许微弱,但汇聚起来也能让清军后方不得安宁。
最让朱由榔警觉的,是第三份奏报,来自桂林城内。
近日士子聚集的茶楼书院中,出现一些“意味深长”的私下议论。
话题虽仍围绕科举、经义,但总有少数人将话头引向时局。
语气中充满对湖广战事的悲观,反复提及“悬殊”、“艰难”。
甚至有人隐晦引用钱谦益昔日的“天命”、“气数”之说,虽未敢公然非议朝廷。
但那种弥漫的疑虑、无力乃至隐约的妥协论调,如同阴湿的苔藓,在背光的角落悄然滋生。
更令人不安的是,锦衣卫初步探查发现,散播这些言论的,并非明显的清廷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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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多是以前科场失意、对现状不满的本土落魄文人,其背后似乎有模糊的金钱往来痕迹。
“哼,腐儒之见,戕害人心!”
瞿式耜听闻怒道,“必是北虏银钱开道,收买这些无行文人,乱我士林,毁我斗志!陛下,当立即严查捉拿,以正视听!”
朱由榔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
“查,自然要查。赵城,给你三天时间,揪出源头,不管牵连到谁。但,止于此,不够。”
他目光扫过阁臣与都督府将领:
“刀剑可御外敌,却难防心贼。
北虏此计,毒辣之处正在于此。
他们不仅要在战场上击败我们,更要在人心上瓦解我们。
若桂林城内,为朝廷选拔人才的科举之地,却弥漫着失败沮丧之气,那才是真正的溃堤。”
“陛下之意是?”
严起恒问道。
“攻心之战,需以心破之。”
朱由榔断然道,“瞿卿,即刻以朝廷名义,在贡院外、主要街市,张挂醒目的‘战讯邸报’,每日更新。
只报我军部署之稳、将士之勇、地形之利、民心之向!
对于湖广战事,要强调‘坚壁清野,以守耗敌’,塑造‘胡虏虽众,难越雷池’的舆论!”
“其次,由礼部与翰林院牵头,组织几场公开的‘时务策论’与‘忠义诗文会’。
邀请忠贞敢言之官员、士林清望,还有此次赴考中名声较好的士子,畅谈抗虏之策,讴歌忠烈之行,批驳投降谬论!
要把气氛搞得热烈些,正气凛然些!让那些阴暗角落里的窃窃私语,无地自容!”
“再者,”
朱由榔看向赵城。
“锦衣卫在抓人的同时,也要‘制造’一些消息。
比如,多宣扬些徐啸岳将军铁骑精锐、装备精良的故事;比如,‘泄露’些朝廷已在筹划后续反攻的‘传闻’。
真真假假,务必要让城中百姓士子觉得,朝廷不仅有决心,更有底牌,前景并非一片黯淡!”
“臣等领旨!”
众人齐声应道。
“至于孙可望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