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了不知多久,当瘦马终于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停下脚步时,一座灰扑扑的城池已然矗立在眼前。诺丁城。城墙不算高大,却自有一股压抑的气势,斑驳的墙面上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像一张冷漠而苍老的脸。
城门口有身着简陋皮甲、手持长矛的卫兵把守,他们看到板车以及车上的白沉熏时,眼神立刻变得恭敬而谄媚,甚至没有上前盘问,便直接挥手放行,目光扫过车上昏迷的素云涛和被绑的方缘时,只有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直接去城卫军大牢。”白沉熏丢下一句话,甚至懒得多看那些卫兵一眼。
板车吱呀着驶入城门,一股混杂着尘土、牲口粪便和廉价食物气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街道两旁是低矮、拥挤的房屋,行人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偶尔有衣着光鲜者走过,也多是眉头紧锁,行色匆匆。这就是唐三成神一年后的诺丁城,表面平静,内里却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方缘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将这座城市的模样刻入脑海。这就是他未来可能要挣扎求存的地方。
板车最终在一座由厚重黑石砌成的建筑前停下。建筑门口站着两名气息彪悍、眼神凶戾的守卫,这里便是诺丁城的城卫军大牢,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一股阴森潮湿的寒意。
白沉熏利落地跳下车,对迎上来的牢头吩咐道:“这个老的,是武魂殿登记在册的执事余孽,关到重犯区,严加看管。”她指了指昏迷的素云涛。
“是,白大人!”牢头躬身应道,挥手让两名守卫粗暴地将素云涛从板车上拖了下来。
“涛叔!”方缘忍不住喊出声,挣扎着想扑过去。
白沉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徒劳的冲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素云涛像一袋垃圾般被拖进那扇黑洞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牢门,消失不见。那扇门关闭时发出的沉重“哐当”声,如同丧钟,敲在他的心上。
“至于这个小的”白沉熏的目光重新落在方缘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是那余孽的养子,按规矩,充作官奴。找个地方处理掉,看着碍眼。”
她说完,甚至不再多看方缘一眼,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那牢头直起腰,脸上恭敬的神色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市侩而冷漠的面孔。他走到板车旁,粗糙的手一把捏住方缘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左右看了看。
“啧,模样倒还周正,就是瘦了点,像个豆芽菜。”牢头咂咂嘴,像是在评价一头牲口,“小子,算你运气不好,投错了胎。跟我走吧,给你找个‘好去处’。”
方缘被粗暴地拽下车,手腕上的绳索被解开,旋即又被套上了一个冰冷的、刻着编号的铁环。他被牢头推搡着,离开了阴森的大牢门口,走向城西的方向。
诺丁城的西区,比刚才经过的街道更加混乱和肮脏。这里是奴隶市场、低等酒馆和贫民窟的聚集地。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汗臭和绝望的气息。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正有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男女,被一个尖嘴猴腮的贩子大声叫卖着。
牢头直接将方缘推上了那个木台,对那奴隶贩子低声交谈了几句,指了指方缘,又亮了亮代表官府的牌子。那奴隶贩子立刻堆起笑容,点头哈腰,塞了几个铜魂币到牢头手里。
“都来看看啊!新到的货色!年纪小,底子干净,买回去当个小厮、书童正合适!”奴隶贩子高声吆喝起来。
台下稀稀拉拉地围过来一些人,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方缘身上扫视。那些目光,有好奇,有评估,有漠然,唯独没有将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方缘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货架上的商品,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破旧的鞋尖,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强行压制着体内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太极魂力在体内疯狂运转,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冷静外壳。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这小子,看着还算机灵。我们萧家正好缺个伺候大小姐的伶俐小厮,多少钱?”
方缘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绸缎长衫、下巴微抬、神色间带着几分倨傲的中年管事。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健仆。
奴隶贩子立刻满脸堆笑:“哎呦,萧大管事您眼光真好!这可是官奴,身世清白(他自动忽略了武魂殿遗孤的身份),只要十个银魂币!”
萧管事皱了皱眉,似乎嫌贵,但打量了方缘几眼,见他虽然瘦弱,但眼神清亮,不像其他奴隶那般死气沉沉,便挥了挥手:“行了,带走。”他丢给奴隶贩子一小袋钱币。
就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方缘的命运便被再次裁定。他被萧管事的仆役像拎小鸡一样从木台上带下来,铁环上的锁链另一头,被交到了萧管事手中。
“小子,跟我回萧府。”萧管事扯了扯锁链,语气不容置疑,“以后,你就是大小姐的侍童。机灵点,手脚麻利点,少不了你的饭吃。要是敢偷奸耍滑,或者冲撞了大小姐”他冷哼一声,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方缘沉默地跟在萧管事身后,锁链摩擦着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城卫军大牢那模糊的轮廓,那里关押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然后,他转回头,目光平视着前方萧管事那略显肥胖的背影,以及前方那座看起来颇为气派、门楣上挂着“萧府”匾额的宅院。
那宅院朱漆大门,石狮矗立,与周围低矮破败的房屋格格不入,像一座华丽的囚笼。
贫困但坚韧的圣魂村生活,已然远去。此刻的他,不再是素云涛庇护下的孩子,而是诺丁城萧家大小姐名下,一个编号不明、生死由人的奴隶。
他深吸了一口这诺丁城污浊的空气,将所有的愤怒、屈辱和悲伤,狠狠地压进心底最深处。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彷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活下去。
然后,记住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