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旱(1 / 1)

太阳象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撼在并州的上空。

虑县广阔的原野上,热浪扭曲了视线,土地龟裂出无数饥渴的嘴巴,原本绿意盎然的粟苗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叶片卷曲,枯黄。

风声呜咽,卷起的不是凉爽,而是烫人的尘土。

在这片焦渴的土地上,一个穿着青色吏服,头戴斗笠的年轻身影,正沿着田埂快速巡查。

他是虑虎县的典农吏,阮瑀。

不过一年多的光景,这位洛阳大家蔡邕的学生,擅长挥毫泼墨的才子,如今已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并州吏。

曾今白淅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却闪铄着专注与坚毅。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指深深插入田地的裂缝中,眉头紧紧锁起。

泥土干燥得没有一丝湿气。

“阮吏!”一个满头大汗的里正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写满了焦虑。

“不行啊!东渠的水彻底断了!坡塘也快见底了!再这么下去,这几十万亩田,可就——”

阮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因连日喊话而沙哑,却异常镇定:“慌什么!晋阳的政令早就下来了,荀长史亲自督办的抗旱章程,条条框框写得清清楚楚!天无绝人之路,更绝不了我并州农人之路!”

他目光扫过远处那些聚在树荫下,蓄势待发对他充满信任的百姓,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对里正道。

“敲锣!召集各屯屯长和所有能动的劳力,到水井台那边集合!立刻!”

很快,破旧的铜锣声在焦灼的村庄间回荡。

农人汇聚到村口那口巨大的水井旁。

井台宽厚,旁边还有一方磨盘,看得出闲遐时,这里也是农人们常来的地方。

他站在磨盘上,对着聚集起来的百姓们喊道:“老天不给活路,咱们并州人要自己给自己活路!”

“张候在虑虒留下了这么多的水井,水库,外面还有一条滹沱河的支流,咱们不能坐吃山空,谁也不知道何时会下雨,所以老少爷们,咱们得硬起来!”

“干涸的水井往下再挖!见底的水库也要从淤泥中汲水,河道干了,咱们就上山找山泉,哪怕有一滴水,也要全都存起来以做准备!”

“咱们虑虒人可不能给张候丢脸!”

他跳下磨盘,第一个拿起靠在井边的铁镐:“会挖井的,懂土方的,都过来!跟我一起干!其他人,按照先前划分的班组,轮流下去!老人妇女,负责搬运土石,烧水送饭!”

“说得对!娘的!不能给张候丢脸,咱们虑虒人什么时候怕过!”

“干了!”

“拼了!”

人群动了起来,在阮瑀和里正,屯长的指挥下,开始清理县里村乡的各个井□,架设器械。

号子声,铁器撞击石头声,日夜不歇。

阮瑀也不是只盯着水井。

虑县是张显来并州的第一个根据地,水利基础相对较好,但面对如此大旱,他深知,必须多管齐下。

安排好干涸水井的清挖工作后,他带着两名衙役,骑上快马,沿着主干渠一路向上游奔驰。

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沿途所见,令人心惊。

许多支渠已经彻底干涸,主渠水位也低得可怜,流速缓慢。

一些地势高的田地,根本引不到水。

“记录!”

阮瑀一边策马,一边对身旁负责文书的小吏喊道:“第十五号支渠闸口以下三里段,淤塞严重,立即调派第三,第四抗旱队前来清淤!通知上游李家坡塘,按轮灌日程,开闸放水,违令者重罚!”

“是!”小吏飞快地在木板上记录。

他们来到一处坡塘。

原本应波光粼粼的水面,如今只剩下中心一小洼浑浊的泥水,四周是大片干裂发黑的淤泥。

几个老农正用最原始的木桶,一点点舀着泥水。

阮瑀跳下马,直接滑下堤坡,踩进粘稠的淤泥里,仔细查看塘底的情况。

“阮吏,你慢点,淤泥困人哩!”衙役急忙喊道。

阮瑀恍若未闻,用手扒开一点淤泥,看了看下面的土质,又抬头估算了一下坡塘的容量和汇水面积,心中飞快计算。

他站起身,对闻讯赶来的陂官吩咐。

“这塘没完全死!立刻组织人手,深挖塘底,能挖多深挖多深!把渗上来的水聚起来!同时,派人上山,查找有没有可能引山泉的小水源,哪怕一线细流,也要用竹管接过来!能多聚一滴水,就能多救一株苗!”

陂官面露难色:“吏员,人手——都派去挖井和守水渠了——而且深挖太耗力气”

“人手我想办法!你去准备工具!”阮瑀语气不容置疑。

“告诉乡亲们,坡塘深挖一尺,县里多记一分工,我这就去协调!”

他马不停蹄,又奔向下一处。

他要根据各处的旱情轻重,水源潜力,人力多寡,不断调整分配本就紧张的资源和人力。

哪里需要加派清淤队,哪里需要紧急打新井,哪里需要严格实行轮灌甚至休灌,保大田舍小田,都需要他当场决断。

汗水湿透了他的吏服,紧紧贴在身上,又被烈日烤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嘴唇干裂出血,他就拿起腰间的水囊抿一小口润润,舍不得多喝。

斗笠下的脸庞,瘦削却棱角分明。

入夜,县衙旁临时设立的抗旱组依旧灯火通明。

阮瑀就着昏暗的油灯,与几位老农,经验丰富的陂官,井匠一起,对着虑虒县的河渠水利图,激烈地讨论着。

“这里,这里地势低洼,去年勘测时就说下面有暗河,应该立刻组织打井队!”

“西山的那个渗水点,水量虽小,但如果用陶管接引,或许能多灌五十亩山地!”

“郡里发下来的新式翻车太少,能不能请晋阳工坊再调拨一批?或者我们自己仿造?咱们虑虎以前是工坊的主体,虽然大多匠人都去了晋阳,但咱们多少还会一些不精细的手艺活,仿造肯定能成,就看郡里的意思。”

阮璃认真地听着,不时发问,然后用炭笔在地图上做着标记,拟定第二日的调派方案。

他将自身所学的算学,格物知识,与老农们的实践经验完美结合。

他写的抗旱公文,条理清淅,数据准确,建议可行,通过快马源源不断送抵郡守府,甚至得到了荀或的亲笔批阅和赞赏,并作为范例转发其他县参考。

日子在一天天的煎熬和奋斗中过去。

虑虎乡村的水井那边,在挖下去近数丈后,终于听到了期盼已久的“汩汩”声!浑浊的地下水涌了出来!虽然水量不算特别大,但足以让周围几个村的田地和人畜暂时无忧。

消息传开,农人们的干劲更足了。

清淤的队伍,顶着恶臭和酷暑,将一段段堵塞的渠道疏通。

当浑浊的渠水终于艰难地流到下游干涸的田地时,农人们欢呼着,用手捧起水,小心地浇灌到庄稼根部,如同呵护最珍贵的宝贝。

新打的深井,十口中总有两三口能冒出清水。

坡塘经过深挖和引流,也多少蓄住了一些救命水。

晋阳支持的粮食,工具,医药也陆续到位。

虑虒县虽然依旧干旱,但却不算难。

阮璃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最需要的地方。

和农人们一样满身泥污,一起啃干粮,睡田埂,一年多来他早已被虑虒的农人当成了“自己人”。

他会耐心地教农人如何调整翻车更省力,会严厉呵斥企图偷奸耍滑的油子,也会因为一个老农偷偷塞给他的一个干瘪的野果而眼框发热。

并州高效的官僚体系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郡守荀或坐镇晋阳,统筹全局,调拨资源。

各县像阮璃这样的基层官吏则坚决执行,并根据本地情况灵活变通。

政令畅通,上下同心。

一个半月后,当第一场象样的雨水终于淅浙沥沥地落在虑虎县的土地上时,许多农人冲进雨幕中,仰起头,任雨水冲刷着脸庞,又哭又笑。

雨不大,远不足以彻底解除旱情,但它是一个信号,一个希望。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骑快马从晋阳而来,送来了郡守府的嘉奖令和升迁文书。

文书送达时,阮瑀正披着蓑衣,和石老犟等几个老农站在田埂上,看着雨水滋润禾苗,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虑虒县典农吏阮瑀,抗旱有功,体恤民情,举措得宜,保境安民——特擢升为兹氏县丞,兼领督农史。”

驿骑高声宣读完毕,周围闻讯而来的农人们纷纷发出欢呼道贺声。

阮瑀接过文书,看着上面殷红的官印,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两年前离开洛阳时,老师蔡邕与他说过的话,多看看,多走走,世间真理并不尽在书中。

他想起了初到并州接受荀或考核时的忐忑,想起在基层摸爬滚打的日日夜夜。

他抬起头,看着雨中那些朴实的,带着真挚笑容的脸庞,看着那些重新焕发生机的田地,将升迁文书仔细收好,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阮瑀惭愧!此非我一人之功,乃虑虒百姓自救之功,乃晋阳上官调度之功,乃前将军高瞻远瞩,兴修水利之功!

瑀,只是尽了本分而已。”

雨丝轻柔,洗刷着尘埃,也洗刷着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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