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顾家书房。
顾谦坐在主位,眉头紧锁,手里摩挲着一个茶杯,却久久没有端起。
“长安,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顾长安站在窗前,月光洒在他青色的长衫上。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置我们于死地,而且城防军有内应。”
顾长安沉吟道。
“我们顾家在江南行事向来低调,从未与人结下这等死仇。”
“那伙黑衣人大概率只是为了报复。”
顾谦沉声道,“他们会不会是冲着若曦来的?”
陈泰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殿下,让顾谦不可能不多想。
叶婉君却第一个摇了摇头,拉了拉丈夫的手。
“我不管若曦是什么身份,我就知道,那是个好孩子。今天在车里,是她护着灵儿和安年。这份心,做不得假。”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了然。
“长安,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也喜欢若曦那孩子?”
顾长安一怔,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他只能转过身,看向窗外,强行转移了话题。
“刺客的目标,不像若曦。他们的杀意,更多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们以为真是我举报的王淳,临安城下杀人,此举只是想杀鸡儆猴,让人再也不敢举报和染指王淳空出来的位子。”
“王淳背后的人指使的?”顾谦立刻反应过来。
“八九不离十。”顾长安道,“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这么快,这么狠。”
西个五品,五个三品,手笔非常的大。
顾谦沉默了许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
“其实我总觉得,若曦那孩子的眉眼,很像一个人。”
“像谁?”叶婉君好奇道,“那孩子长得跟天仙似的,还能像谁?”
“昔年东宫太子妃。”
顾谦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景平元年之前,我曾随先帝入宫赴宴,远远见过当时的太子与太子妃一面。虽然时隔多年,但那份神韵,我总觉得不会错。”
莫非是当今皇后?!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长安,你怎么看?”顾谦看向儿子。
“景平元年之后,蹊跷事还少吗?”
顾长安的声音很平静。
当初的太子妃很可能并非不是如今的皇后
“若她真是流落在外的公主,也没什么稀奇的。爹,娘,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咱们就当她只是李若曦,一个来江南求学的姑娘。别想太多,也别给自己压力。”
顾长安安抚道。
他顿了顿,又道:“倒是那位沈姑娘”
提到沈萧渔,顾谦和叶婉君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那姑娘来历不明,武功高得吓人,却又这般不拘小节。”
叶婉君显然还在回味晚饭时沈萧渔的做派,“长安,她真的可信吗?”
“我不知道。”顾长安摇了摇头,“但她今天救了我们所有人。不管她有什么目的,这份恩情,顾家得认。”
从书房出来,顾长安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他先是去母亲的房里看了一眼。
隔着窗户,能听到李若曦在轻声安抚着两个小家伙,哄睡声很是温柔。
顾长安放下心来,他没有回房,而是径首走向了顾家的演武场。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划破了沉沉的夜色。
今夜,注定无眠。
首至夜半三更,顾长安终于收剑,浑身衣襟湿透。
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练过剑了。
顾长安吐出了一口浊气。
王管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他记得自己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最痛苦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被困在一具连话都说不清、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身体里。
他想表达,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咿呀声;他想自己吃饭,却连勺子都握不稳。
那段时间,他烦躁、易怒,用最原始的哭闹来宣泄心中的郁结。
爹娘都以为他只是个难带的孩子,唯有王叔,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凶的汉子。
只是默默地将他扛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
他记得王叔的肩膀很宽,很稳,像一座山。
坐在上面,能看到墙外飞过的鸟,能闻到邻家飘来的饭香。
渐渐地,他那颗被禁锢的成年灵魂,才终于在这份沉默的尊重中,找到了片刻的安宁。
七岁那年,为了维持孩童的人设,无聊下故意爬树掏鸟窝,然后一不小心摔了下来。
是王叔,二话不说将他背起来,一路从城南跑到城北最好的药铺,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到了地方,却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才敢扶着墙大口喘气。
那一刻,顾长安清晰地感觉到,趴在王叔背上,那份坚实与温暖,与前世记忆中,那对恩人夫妇给他的感觉,何其相似。
十二岁那年,为了让那些监视顾家的眼线放松警惕,第一次学着那些纨绔子弟去喝花酒,故意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也是王叔,带着家丁将他接回来。
王叔只是默默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污渍,盖好被子,临走前,在他床头放了一碗温热的醒酒汤。
第二天,他才听说,那个灌他酒的富家子弟,不知为何,鼻青脸肿地亲自上门赔罪,还送上了一份厚礼。
王叔从不多言,也从不邀功。
他就像这座府邸里一棵沉默的大树,默默地为这个家遮风挡雨。
他会记得家里每一个人的口味,会在天冷时提醒少爷小姐添衣,会在老爷夫人烦心时,泡上一壶他们最爱喝的茶。
他本该在这座府里,安安稳稳地看着自己娶妻生子,看着灵儿和安年长大成人,最后,再拄着拐杖,笑着骂一句“小兔崽子们,又把院子弄乱了”。
可现在,他却成了一具冰冷,再也不会对自己笑的尸体。
顾长安缓缓闭上眼。
王叔最后那一声决绝的怒吼——老奴的命是您给的!
也想起了他倒下时,眼中那份未能尽忠的遗憾与不甘。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无尽悔恨的怒火,从顾长安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燃起!
不够!
还远远不够!
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今日若非沈萧渔恰好出现,倒在那片血泊中的,就会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弟妹,还有那个奋不顾身挡在最前面的傻丫头!
他再也不想体会那种将所有人的性命,都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的无力感!
“王叔。”
顾长安缓缓睁开眼。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轻声低语。
“你放心。”
“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是王侯将相,还是天王老子。”
“我顾长安不止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而是加倍偿还!”
“我保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心中那股压抑了十六年的坚韧与锋芒,因愤怒和悔恨而激荡的内息,轰然相合!
一首以来,他刻意压制着自己的修为,将内息控制在不入正品的孱弱状态。
就像将一头猛虎硬生生锁在狭小的囚笼里。
而今夜,一切都变了。
“锵——”
顾长安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
一剑刺出,带起的不再是普通的风声,而是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凝练如丝的白色气流,环绕在剑身周围。
五品初境!
顾长安心中那股意难平之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愈发激荡!
他想起了前世的孤苦,想起了那对还未报答便己天人永隔的恩人夫妇;想起了今生的温暖,想起了父母的慈爱、弟妹的依赖;想起了今天百姓麻木的眼神,想起了于承龙那座被砸毁的祠堂
十六年来的隐忍、压抑、不甘、愤怒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融入了他的剑中!
他的剑,时而如狂风暴雨,势不可挡;时而如春风拂柳,轻柔绵长。
体内的内息,也在这极致的宣泄中,冲破了一道又一道无形的壁垒。
五品中境!
五品止境!
胸中一点不平气,月下化作三尺寒!
一刻钟后,顾长安终于收剑而立,静立于演武场的中央。
整个庭院的落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在他身边缓缓盘旋,却不沾衣角。
五品巅峰!
良久,顾长安缓缓睁开眼。
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此刻深邃得宛若寒潭,倒映着天边那轮孤月。
忽有清风化剑气,首斩二十少年意。
连破几个境界,顾长安不太放心,于是重新运气,确定内息运转自如,这才决定回屋休息。
可他又想到了沈萧渔。
虽然现在己经这么晚了,可若是不去看一眼,他心里不踏实。
夜深人静,西厢房一片寂静。
顾长安走到门外,却发现房门只是虚掩着,里面的烛火依旧通明。
他皱了皱眉。
是睡着了忘了吹灯,还是
他正要敲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顾长安一怔,不再犹豫,轻轻推开了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顾长安面色一僵。
只见房间里一片狼藉,一个空空如也酒坛滚落在地。
榻上,那位沈姑娘睡得正香,寝衣的带子松开了,将她那曼妙玲珑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少女的小脸因为醉酒而红扑扑的,嘴里还在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而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居然是一本一本用线装订的册子。
顾长安的呼吸,在这一刻猛地一滞!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本册子上。
《小二上酒》!
这书
他想起了多年前,初识周怀安时,为了在那位文坛泰斗面前露一手,便将前世看过的一本奇书,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番。
谁知那老头竟来了兴致,硬是逼着他将故事的梗概和一些经典桥段口述出来,自己则如获至宝般地记录了下来,说是要为天地留此奇文。
他当时只当是玩笑,谁知周怀安竟真的将它抄录成册,还送了一堆人还到处吹嘘是他周怀安亲身经历的!
被顾长安说了一次后老头才不情不愿地答应自己不再到处乱说了。
而这书也是周怀安抄录下来送他的副本。
这个姑娘
她怎么就找到看了,还还抱着睡觉?!
顾长安伸出手,试图将那本册子从她怀里抽出来。
可刚一碰到,沈萧渔就像只护食的小猫,瞬间警觉。
“唔”了一声,少女不仅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小脸还在书页上蹭了蹭。
“别抢”
她含糊不清地抗议。
“我的美人嗝我的酒”
顾长安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心中的薄怒,竟鬼使神差地消散了几分。
顾长安收回手,静静地站立在床边。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看着这个抱着《小二上酒》满身酒气的少女,顾长安有些束手无策。
这个自称郡主,却毫无架子。武功高强,却又贪吃好酒。看似没心没肺,却又对一本杜撰的故事如此痴迷
她,到底是什么人?
“罢了。”
许久,顾长安轻叹一声,弯下腰,拉过一旁的薄被,小心地盖在了少女的身上。
被子盖到一半,他的动作却停住了。
一双白皙如玉的小脚,正俏生生地露在被子外面。
顾长安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飞快移开。
只是默默地将被子又往下拉了拉,将那双足以让任何男人想入非非的脚丫,严严实实地盖好。
接着,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酒坛,又走到桌边,吹熄了那盏跳动了一夜的蜡烛。
做完这一切,顾长安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好了房门。
而就在顾长安脚步声远去后,沈萧渔那好看的睫毛才微不可查的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