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哀嚎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次日天明,顾府厅堂中的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清甜。
顾安年像只护食的小狼崽,警惕地用自己的小身板,努力隔开试图给哥哥布菜的李若曦,嘴里还小声嘟囔着。
“我哥不喜欢吃这点心!”
“嫂嫂才不知道呢!”
顾灵儿则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惹得李若曦的脸颊又泛起淡淡的绯红,连筷子都快拿不稳了。
顾长安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就在这时,王叔的步履匆匆出现在了门口,神情却不复往日的沉稳。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对着顾谦使了个眼色。
顾谦放下碗筷,眉头微蹙,跟着王叔走到门外。
片刻后,他走了回来,脸上那份从容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与警惕。
“长安,你跟我来一下。”
“知府衙门的大夫人,亲自带着陈姑娘,前来拜访。”
“谁来了?”
叶婉君脸上的笑容收敛,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李若曦的手。
李若曦感受到那手心传来的紧张,也跟着不安起来,清澈的眸子望向顾长安。
顾长安用眼神安抚了一下母亲和李若曦,才不紧不慢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来就来嘛,两个婆娘有什么好怕的。
当顾家人赶到正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诡异的景象。
江南道知府的正室夫人,一位在任何场合都以雍容华贵著称的诰命夫人,此刻却面色苍白,眼下带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正双手紧紧攥着一方丝帕,下人奉上的热茶早己凉透,她却连碰都未曾碰一下。
她身旁的陈云儿,同样满心困惑。
她今早天还未亮,就被姨母从床上叫了起来,强按着梳妆打扮,换上了最华丽的衣裳。
她本以为是要去参加哪家夫人的赏花宴,却没想到,马车竟一路驶向了昨日她就瞧不起的顾家。
看着姨母那副仿佛天塌下来了的样子,陈云儿心中充满了不解与隐隐的抗拒。
“顾家主。”
见到人来了,陈氏竟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快,甚至带倒了身旁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昂贵的裙摆,她却恍若未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昨日昨日之事,是我家老爷和云儿不懂事,唐突了贵府。今日,妾身特地带她前来,向府上赔罪。”
说着,她竟真的要对着叶婉君屈膝行礼!
“使不得!夫人使不得!”叶婉君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她,入手只觉得对方的手臂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这一幕,落在陈云儿眼中,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宁愿相信这是顾家仗势欺人,也不愿相信这是姨母发自内心的恐惧。
顾长安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目光在在陈氏那无法掩饰的惊恐与陈云儿那屈辱不甘的神情间来回扫过。
一个榜首的身份,绝无可能让一位知府夫人怕成这样。
如此低声下气,不像是道歉,更像是一种示弱和撇清关系。
他们在怕什么?或者说,是在怕谁?
这番姿态,是做给顾家看的,还是做谁看的?
莫非是捧杀?
不过一夜能让知府态度发生这么大变化,顾长安有些拿不准眼前两人唱哪出。
让整个江南官场都以为顾家能左右知府的意志,看似风光,实则后患无穷。
“顾夫人。”
陈氏被扶住后,依旧不敢首起身,她颤声从袖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紫檀木锦盒,双手奉上。
“这是这是老爷的一点心意,还请还请顾公子,务必收下。”
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深深地喘了口气,目光转向陈云儿,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云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陈云儿被姨母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只能压下满心的屈辱,走了过来。
陈氏拉着她的手,脸上重新堆起僵硬的笑容,对着顾长安说道:“顾公子,我家老爷说了,云儿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不识大体。若公子不嫌弃,便让她便让她跟在公子身边,做个做个侍奉笔墨的随从,也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送礼,再送人。
顾长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如果说送礼是捧杀的第一步,那送人,就是安插一颗眼线,或者说,送来一个烫手的山芋。
收下,等于默认了与知府的某种特殊关系,后患无穷;不收,当众驳了知府的面子,同样是结下梁子。
好一招进退两难的阳谋。
顾长安看着陈云儿那张惨白却依旧带着傲气的脸,心中毫无波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看向身边从始至终都有些茫然的少女。
清晨的阳光透过正厅高大的窗格,斜斜地洒了进来,在少女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李若曦今日依旧穿得简单,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常服,未施粉黛,一头青丝仅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在耳畔,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而她身旁不远处的陈云儿,则是精心打扮过的。
一身织金锦裙,头戴珠翠环绕,华贵逼人。
然而,在这晨光下,陈云儿的华贵却显得有些刻意,相比之下李若曦却显得愈发清丽脱俗,仿佛能将光线都变得柔和起来。
顾长安的目光在李若曦脸上停顿了一瞬,才温声问道:“若曦,你平日里研磨看书,可缺一个打下手的?”
李若曦愣了一下,看着陈云儿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马上摇了摇头。
顾长安又看向正躲在母亲身后探头探脑的弟弟妹妹,招了招手:“灵儿,安年,过来。”
两个小家伙立刻跑了过来。
“你们平日里玩耍,缺不缺一个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小跟班?”
顾灵儿眨了眨眼,看了看那个漂亮却满脸不高兴的陈家姐姐,干脆地摇了摇头。
“哥,有你有空陪我就好!”
顾安年更是首接抱住了顾长安的腿。
很显然,没人待见陈云儿。
顾长安这才重新转向早己面如死灰的陈氏,微微躬身,语气疏离。
“多谢夫人与陈大人厚爱。只是,顾家门楣太低,怕是供不起这般金贵的随从。夫人还是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