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黄昏时分,我接到下属禀报……”
“三堂主陈石当即带领了一些人手前往查看具体情况。”
“谁知道……”李然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连三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刚刚入夜,我就得到消息,陈石和他带去的三十多名兄弟全部丧命,据那些码头工说,居然是丧命于同一人之手。”
“这种鬼话我当然不可能信,但一下子死了三十几位弟兄确是事实。”
“形势紧迫,我别无选择,立刻就下令动员岷江会所有能动的人,全体出动进行搜捕,同时还向你借调了那些弟兄们一起,务必要将那个杀了我们兄弟的家伙揪出来当众宰了。”
“只有这么做,岷江会才能安定下来,我这个会长的位置才能继续稳妥。”
“恩。”还在思索着该如何给那些大人赔罪的熊怀安先是点头,随即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他那肥胖的身躯猛地站了起来,背后冒汗,满身的肥肉都在颤,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道:“昨日岷江会果真折损了三十多条人命?”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要知道,大宋这几十年间,长期面临着和蒙古的战争。
而灌县,作为都江堰的一个重要港口所在地,更是一处战略要地,堪称整个四川路的命门。
自从蒙古军队进入四川路以后,灌县就时常遭到攻打,以至于这里长期驻扎着好几千的大军,由都统司派遣最精锐的将士驻扎。
就是为了避免蒙古军将这里占领之后,通过都江堰,斩断成都府平原的粮食供给,并危及其他地方。
持续多年里,位于四川路的蒙古铁骑反复骚扰,各地流民数量暴涨。
由于基层治安压力,灌县城内原本存在的各个帮派势力,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迫合并成一个统一的组织,用来一定程度维持底层秩序。
而他这个知寨,正是这个帮会在近年来最大的靠山,二者之间如唇舌一般。
要知道,平日里他手下那仅剩的五十来个乡兵,连基本的粮饷都没有,每天只能从县衙领取区区二两掺着泥沙,还发霉的陈米。
那点粮食,也就勉强能让这些人不至于饿死。
如果没有靠岷江会提供的资金支持,他手下的这些最后的乡兵早就逃了,他这个知寨,也自然难以继续当下去。
昨日刚入夜时,他正在青楼中忙于喝酒享乐,岷江会的副会长前来拜访,声称需要借用一些人马来壮大声势。
他当时并没有多想,这事次数实在多了,就直接就让自己的两个亲信一起跟着去了。
毕竟,岷江会这个组织之所以能够在县城里横行霸道,很大程度上就是凭借着他的威势。
平日里到哪家店铺,或者是哪艘船上收保护费时,遇到了那些不肯交钱的愣头青,都是由他这个知寨派出手下的乡兵前去解决的。
当然了,收缴上来的银子自然是需要分成。
大家互相帮扶,平日里县城内外有什么不安分的贱民闹事了,他自己的手下人手不够,也需要带上岷江会的打手一同前往以壮声势。
到时候把那些流民洗劫一番,顺带抢到些什么东西,也是大家一起分。
正是因为他们不用发粮饷,还能去维持一些底层秩序,县令以及掌管此地驻军的都统制,才对他们的存在进行默许。
昨日他喝酒时,也听到岷江会副会长说,会中有兄弟被打死了三十多人,他压根就没相信过。
这群混混们一天天吹牛打混,嘴上没一句实话的,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无非,又是城内有哪户,或是哪几家贱民们被欺压得太狠了,受不了了,提了刀捅死了那个岷江会打手,然后逃走躲了起来。
而那些岷江会的打手们,就算势力再怎么大,毕竟也是黑帮,不好挨家挨户地去搜。
要知道,这灌县内外可驻扎着几千大军,万一要是激发民怨,酿成民变,让大军介入了,他们每个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只有借用他这个知寨的名义和权威,有乡兵跟随陪同,岷江会的那些打手才能够光明正大地挨家挨户去查找那些人。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自己手下这些兵,也可以顺便借着这个名义去搜刮一些好处,他自己又可以享些好处。
平日里靠着那点有限的保护费和几家青楼赌坊的分红收入,实在是不太好过。
毕竟要是不时常给上司送礼打点一下,那么他这个本就名存实亡的知寨职务,早就因为办事不力而被罢免。
甚至,他这个当年面对蒙古军,舍了寨堡逃跑苟活的知寨,会被都统制大人随便找个理由给押出去砍了头。
可如果……如果说,昨天下午岷江会真的死了三十多名帮众,情况可就严重起来了。
难怪他们要向他求援,岷江会听着威风,实际的成员总数也不过两三百人而已,其中大多数都只是青楼赌坊里干活的罢了。
不管怎么算,打手加起来最多也不会超过八十人。
如果真的突然间死了三十多名帮众,这已经不是伤筋动骨能够形容的了,这相当于直接抽了一半的骨头啊!
难怪李然会说,他出动了岷江会所有能够调动的人员。
如果不能尽快树立威信,恐怕整个岷江会都将完蛋。
而他自己借出去的这些乡兵,平日里收保护费踹寡妇门倒是够狠的,可真碰上见血的时候,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一个比一个软脚虾,真遇上民变,怕是得死几个。
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件事情处置不当,传到县令大人或者都统制大人耳朵里……
想到这里,再看看李然那颓丧绝望的神色,熊怀安愈加焦虑起来,肥胖的手掌死死抓住李然的骼膊,提高音量追问道:“昨晚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我手下的人死了几个?你怎么不说话!”
“全部都完了……”李然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什么都没了……”
“我手下的那些兵呢!”熊怀安的双手紧紧抓住李然胸前的衣襟,几乎要直接将其扯破。
然而李然却只是用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才用一种恍如梦中般的缥缈语气缓缓说道:“全都废掉了,全部都废掉了……”
“不管是你手下的那些乡兵,还是我派出去的全部岷江会成员,统统都被折断了手脚,敲碎了骨头,丢在大街上……”
“呵……哈哈哈哈!!!!”李然的脸色突然变得癫狂起来,放声大笑着。
“完了!我岷江会二十年的基业,就葬送在我李然手里了!”
“知寨大人!知寨大人啊!”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过气来,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太安静了!你还没发现吗,实在是太安静了啊!”
“那个妖怪……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已经要把我们全部杀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