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最后那句关于“借位合照”的话,像一个无形的、却重达千钧的惊叹号,狠狠地砸在了苏祈安心头,把他最后一点试图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的侥幸心理,砸得粉碎。
他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被可乐浸透、变得软塌塌的餐巾纸,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在开演唱会,主题是《论苏祈安的前世今生有多么坑爹》。
【合…合照?!还是借位偷拍的?!温医生…您…您这执著劲儿…不去国安局搞情报真是屈才了啊!林凡大佬!原主兄弟!你们谁出来给我解释一下?!这哪是白月光?这分明是颗潜伏了九年、当量未知的深水炸弹啊!我现在承认我是苏祈安,是不是等于直接引爆?!】
温雅并没有催促他。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秋水,表面上平静无波,底下却潜藏着汹涌了九年的、复杂难言的情感暗流。她似乎在给他时间消化,又似乎在积蓄着揭开最后、也是最沉重一幕的勇气。
空气中,糖醋排骨已经凉透,油脂凝结成了白色的斑点,像此刻苏祈安心头一片冰冷的荒芜。
终于,温雅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力压抑的、细微的颤抖,仿佛即将触碰一道尘封已久、一碰就痛的伤疤。
“后来…”她开口,目光从苏祈安脸上移开,落在那盘冷掉的排骨上,仿佛那油渍里能映出往事的倒影。“我听说他大学毕业后要出国留学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温雅顿了顿,像是在嘲笑当年那个不自量力的自己,“我找了很多同学辗转打探,终于问到了他申请的那个学校和城市。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着,划出一道道无形的、焦灼的线。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苏祈安,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破釜沉舟般的坦诚,“我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向我专业领域里,那座城市最好的几所大学递交了申请。”
【追…追出国?!温医生您这已经不是战略关注了!这是跨国兵力投送啊!为了个只见了两面的男人,赌上自己的学业和未来?!原主兄弟你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这恩情…啊不,这“债”我可怎么还啊?!】
“我当时想…”温雅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只要我也到了那个城市在同一个天空下,总会有偶遇的机会吧?”
“那时候,”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少女般的、天真而勇敢的憧憬,这种情绪,出现在如今成熟理性的她身上,显得格外令人心酸,“我就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好好地正式地告诉他我的心意。”
然而,现实往往比戏剧更加残酷。
温雅沉默了几秒。这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小餐馆里,只有冰柜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
“我拿到了offer。”她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切都准备好了行李,机票甚至连见面时要说的话都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
“可是,”她的话锋猛地一转,像一把冰冷的刀,猝不及防地刺出!
“就在他毕业前夕,”温雅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那是一种梦想彻底破碎的脆响。“我听说”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结婚了。”
“听说”温雅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新娘非常漂亮,家世极好,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可是…”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苏祈安,眼神里充满了九年未解的、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委屈?“之前明明一点迹象都没有啊,他明明没有女朋友的。”
“怎么…”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就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留呢…”
苏祈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解释?或者继续装傻?—但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沾满灰尘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节哀顺变”?还是说“恭喜你躲过一劫”?无论哪种,在此刻听起来,都虚伪得令人作呕。
温雅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她只是需要把这份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说出来。说完,她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后来,”她的语气重新恢复了平静,一种带着疲惫和释然的平静。“国外毕业后,”
“我申请了这边的学校和医院。”她的目光扫过这间陈旧的小餐馆,“来了这里。”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应该接近尾声了。但温雅的叙述,却再次转向了一个让苏祈安更加坐立不安的方向。
“然后…”她的语调微微扬起,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却又不乏个人情感的审视,“很多年后,我第一次以医生的身份见到了他。”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祈安脸上,变得锐利而专注,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
“那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我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可思议,“虽然变化很大。”
“但是,”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回忆一个极其矛盾的病例,“我也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他变了。”温雅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专业的冷静,却也掩不住一丝痛心?“变得太多了。”
“原来,记忆里那个眼神像溪水一样干净、笑容温和得像月光的年轻人,”她一字一顿地描述着,仿佛在对比两张截然不同的人格画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苏祈安,“是一个浑身都充满了防御性的人。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把自己蜷缩起来,用冷漠和疏离当做盔甲。”
“尤其是”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他的眼睛里”
“充满了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感。”
【恐惧感,是啊能不怕吗?脑子里住着个天天想“技术威慑”世界的林凡,心里藏着段失败透顶的婚姻,身上还背着ptsd的debuff…我没直接疯掉已经算心理素质过硬了好吗?!温医生您这观察力…太毒辣了!】
“我不知道,”温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真正属于医生身份的、充满困惑的凝重,“为什么会这样,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后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才逐渐了解到他经历的那些事,婚姻的变故还有他所声称的更复杂的‘创伤’。”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与苏祈安不安的眼神相遇了。那目光中,有探究,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澄澈的、不容退缩的坦诚。
“但是那时候…”温雅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理性和平静,像在宣读一份病历总结,“我们是医患关系。”
“非常明确,纯粹的医患关系。”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也像是在提醒自己。“我的首要职责,也是唯一的职责就是…”
她看着苏祈安的眼睛,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抛开所有的个人情绪和过往…”
“以一个医生的专业和操守…”
“尽我所能治好他的‘病’。”
话音落下。小餐馆里,陷入了一片漫长无比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祈安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过的雕像。所有的线索—九年前的邂逅,执着的关注,无疾而终的暗恋,突如其来的婚讯,以及…如今这场始于“治病”的重逢—像无数块拼图,终于在他眼前,拼凑出了一幅完整得让他无比恐慌的真相图景。
【所以,温雅你对我好…救我…不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是“苏祈安”?是那个你记了九年、想了九年、最终却以这样一种破碎姿态出现在你面前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