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对权位的急切。
一个年轻人，手握大功，却不骄不躁，不急于兑现政治资本。
这本身就是一种罕见的品质。
林国栋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了。
他把茶杯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恩，有定力，有格局很好。”
他点了点头。
“你能有这个认识，我很欣慰。”
“年轻人，最怕的就是沉不住气，取得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急于求成，最后往往是欲速则不达。”
林国栋站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望着楼落车水马龙的城市。
“你说的对，城北只是一个开始。”
“卫健委的工作，也不仅仅是看病抓药那么简单。”
“学明，你从医生的角度看到了城市发展中对人的忽视。”
“这个切入点，非常好。”
“你之前在沙盘前的那个构想，那个健戛纳市示范区的念头，很有前瞻性。”
沉学明心中一凛。
他没想到，自己深夜在办公室的思考，竟然也传到了林书记的耳朵里。
市委大楼，果然没有秘密。
“书记，那只是我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不。”
林国栋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这不是不成熟，这是大格局，是战略眼光!”
“现在的城市发展，都在追求gdp，追求高楼大厦。”
“但城市的根本是什么?是人!”
“是生活在里面的人的幸福感!”
“健康，就是这一切的基础。”
林国栋走回办公桌前，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
“你这个构想，把医疗、体育、环保、食品安全，甚至城市规划都集成起来，它不再是一个部门的工作，而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这才是真正的高质量发展!”
“这个担子，很重。”
“江海市，需要有人来挑。”
沉学明呼吸一滞。
林书记今天找他来，不只是敲打，更是点将!
“不过……”
林国栋的语气又缓和下来。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你现在的位置还太低。”
“城北的功劳，也还不够支撑起这么大的一个盘子。”
“有时候，慢，就是快。”
“把基础打得更牢，把根基扎得更深，未来的路才能走得更稳也更远。”
“组织上对你是了解的也是有考虑的。”
“不要急，更不要被外面的风言风语影响了心态。”
“明白吗?”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承诺。
林国栋在告诉他:你的前途，我给你兜着。
但现在，时机未到。
你需要积攒更多的资本，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
沉学明站起身，对着林国栋，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书记的教悔。”
“我明白了。我会继续沉下心，把手头的工作做到极致，绝不姑负您的期望。”
没有表忠心，没有画大饼。
只有一句踏实的承诺。
林国栋满意地笑了。
孺子可教。
他欣赏沉学明的聪明，更欣赏他的这份沉稳。
“去吧。”
林国栋挥了挥手。
“卫健委那边，我会和他们打招呼。”
“你那个健戛纳市的构想，可以先做一些前期的调研。”
“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那才是你下一步的敲门砖。”
“是，书记!”
沉学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当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时，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和林国栋这样的高级别领导对话，每一句都暗藏机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林书记的话，给他指明了方向，也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慢就是快……”
沉学明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微微上扬。
林书记不是要他停下来，而是要他换一种方式快。
从术的层面，转向道的层面。
从具体的项目执行，转向顶层的战略设计。
当他能拿出一份足以撬动整个江海市发展格局的健戛纳市规划时，他的位置，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这比单纯的提拔一个级别，意义重大得多。
这盘棋，更大了。
也更有趣了。
沉学明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他年轻的脸庞。
他的目光，已经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一辆黑色的帕萨特驶出江海市区，沿着坑洼不平的国道，朝着下属的清河县开去。
沉学明坐在后座，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从高楼林立变成了低矮的民房和连片的农田。
他闭着眼，脑子里还在复盘昨天和林国栋的谈话。
“慢就是快。”
林书记这是在给他搭梯子，但不是那种一步到顶的云梯，而是让他自己夯土筑基，一步步搭一个谁也推不倒的坚实高台。
城北新区的成功，是术的胜利。
而他下一步要做的，是拿出道的方案。
健戛纳市的构想，就是这个道。
它不再是一个具体的项目，而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一个能撬动整个江海市医疗卫生格局的顶层设计。
这个设计，必须创建在对现状最真实的洞察之上。
所以他今天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选择了下沉。
第一站，清河县人民医院。
上午九点，清河县人民医院。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
院长办公室主任小心翼翼地给沉学明的茶杯续上水。
坐在对面的县医院院长周建华，两鬓斑白，一张脸皱得象苦瓜，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沉主任，您是专家，是从市里下来的领导，您给我们评评理!”
周建华掐灭烟头，终于忍不住开了腔，声音里全是委屈。
“现在搞这个医共体，文档上说得好听，叫什么资源共享、上下联动、分级诊疗。”
“可实际呢?”
“实际就是让我们县医院给乡镇卫生院当保姆!还他妈是吃力不讨好的那种!”
他一拍大腿，情绪激动起来。
“人、财、物，我们往下沉。”
“专家派下去坐诊，设备借给他们用，培训班一个接一个地办。”
“结果呢?”
周建华指了指窗外。
“结果乡镇卫生院翅膀硬了，学会截留病人了!”
“一个感冒发烧，以前都往我们这送，现在他们自己就看了。”
“一个阑尾炎，他们也敢自己开刀了!”
“我不是说不让他们发展，可这不等于挖我们县医院的墙角吗?”
“病人少了，我们收入就降。”
“收入降了，我们拿什么留住人才?拿什么更新设备?”
“上面考核医共体，就看一个指标，乡镇卫生院的诊疗量上去了没有。”
“上去了，就是成绩!”
“可我们县医院的业务量下来了，这又算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