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听得连连点头。
一个女声插了进来。
“说来说去还是太理想化了!”
说话的是林薇,纪检系统的。
她剪着短发,眼神透着不信任。
“资本的本性就是逐利,你还指望它服务人民?”
“这就是与虎谋皮!”
“我的意见医疗,教育这种内核领域就应该完全杜绝私人资本!”
“全部公立!从根上断了他们的念想!”
所有人都看着沉学明。
上午是他提出的河床论,现在林薇等于是在直接否定他的前提。
沉学明没有立刻反驳。
“林薇同志,你觉得江海市那家高端养老机构,算不算私人资本?”
林薇愣了一下。
“当然算!”
“那如果当时一刀切,不允许它建呢?”
“那些有钱的老人,他们的高端养老须求去哪里满足?”
“他们可以”
林薇一时语塞。
沉学明追问。
“他们可以出国,可以去别的城市。”
“江海市的税收,就业就这么流失了。”
“更重要的是那家机构明面上为高端客户服务,背地里用同样的模式套取普通老人的医保。”
“问题不在于资本本身,而在于钻了监管的空子。”
“如果用大锤,一锤子把所有民营机构都砸了。”
“看上去是解决了问题。”
“但实际上呢?”
“想赚钱的人会换个更隐蔽的马甲卷土重来。”
“病毒会变异,资本也会伪装。”
“到时候,你连对手是谁都找不到。”
林薇的脸涨红了。
“那你说怎么办?放任不管吗?”
“不。”
沉学明的声音很有力。
“用手术刀。”
“找到病灶精准切除。”
“而不是把整个器官都割掉。”
“我们的目标是治病救人,不是把人弄死。”
林薇无法反驳。
周斌适时地出来打圆场。
“学明同志和林薇同志,都是从不同角度看问题。”
“一个是治病,一个是防病。”
“都很有道理。”
研讨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没有唯一的共识。
但每个人的思路都被触动了。
看问题的角度,变得更加立体。
晚上,宿舍。
沉学明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白天的争论,那些观点,那些话语,在他脑中不断回放。
周斌的宏观框架。
林薇的绝对警剔。
还有其他同学的零散想法。
他把这些全部记下来,在旁边写上自己的思考。
他画了一个坐标系。
横轴是效率,纵轴是公平。
他把不同的观点一个个放到坐标系里。
他发现没有一个观点是绝对正确的。
它们都在某个特定的情境下有其合理性。
过去在江海,他行事直接。
目标只有对手,手段单一。
他的任务就是打倒程飞文和那些挡路的人。
他做到了。
但在这里,他发现光会冲锋是不够的。
情况太复杂了。
敌人不只有一个。
手段也不止一种。
政策,舆论,规则,人心
这些都是可用的手段。
他正在学习如何看清全局,如何选择最合适的手段,如何成为一个决策者。
窗外夜色正浓。
周末。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校园里还很安静,只有鸟叫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沉学明已经换上运动服,沿着林荫道慢跑。
跑过拐角,他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周斌一身运动装,步子沉稳。
沉学明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周处,早。”
周斌扭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学明啊,你也起这么早?”
“习惯了。”
两人没再多说,很自然地并排跑着,速度也默契地保持一致。
中午。
教职工食堂二楼的小餐厅。
一张不大的圆桌,四菜一汤,几杯清茶。
周斌做东。
除了沉学明,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叫赵东明,微胖,戴金丝眼镜,看着很斯文。
省国资委的。
一个叫孙倩,短发,干练,说话语速快。
省人社厅的。
“来来来,别客气,这里的红烧肉是一绝,尝尝。”
周斌热情地招呼。
大家聊的都是些轻松的话题。
赵东明吐槽他们单位新来的年轻人,写个报告,标点符号都能用错一半。
“现在的孩子都被手机输入法惯坏了,提笔忘字是常态。”
孙倩立刻接话:“可不是嘛!”
“我儿子上小学二年级,昨天语文考,看拼音写词语,警察的察,上面宝盖头,下面愣是给我写了个祭祀的祭!”
“气得我差点当场心梗!”
一桌人都笑了。
周斌,赵东明,孙倩,加之他。
省委组织部,省国资委,省人社厅,卫健委。
这四个人如果联合起来,将来在省里能办成多大的事?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小型信任圈的雏形。
这种在党校创建的非正式关系,这种基于共同学习经历和彼此欣赏的友谊,其价值难以估量。
他不能只做一个被动接受邀请的客人。
他必须展示自己的价值。
聊到工作时,沉学明很自然地把话题引了过去。
“说到基层最近我们江海也在搞个试点,有点头疼。”
“想把几个效益不好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集成起来,做个局域医疗联合体,人,财,物统一管理,提高效率。”
“想法挺好。”
赵东明点点头,“国企改革也讲究这个,叫优化重组。”
“但卡在医保上了。”
沉学明看向孙倩,“几个中心原来的医保代码,报销比例,药品目录都不完全一样。”
“硬要捏在一起,帐算不清,老百姓也不满意。”
“我们报上去的方案,被市医保局打回来两次了。”
他把一个棘手的问题抛了出来。
孙倩果然来了兴趣。
她身体微微前倾,放下了筷子。
“哦?你们具体的集成方案是什么样的?”
“是法人合并还是仅仅业务托管?”
“目前倾向于后者,阻力小一点。”
“那医保支付方式就得重新设计。”
“可以试试打包付费或者按人头总额预付。”
“我们厅里去年刚发过一个指导文档,就是针对这种医联体模式的。”
孙倩拿出手机,迅速翻找起来。
“回头我把文档发给你看看。”
“另外你们具体负责这块的同志可以来我们厅里对接一下,找医保处的聊聊,说不定有现成的解决方案能用。”
沉学明心里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