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竹哼了一声,“我爸都说了你这人很厉害,不出声就干了大事!”
沉学明愣住了。
他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反复想着这句话。
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现在做的,不就是这个吗?
在省城这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学习,安排事情。
而江海那边,他安排下的线,已经在悄悄地起作用了。
程飞文,白海岳你们现在,一定觉得很安全吧。
觉得我这个最大的威胁,已经走了。……
党校的课程越来越深了。
从宏观经济到国际关系,从基层治理到依法行政。
沉学明象一块干海绵,疯狂地学习。
他把学到的理论和自己的工作经验结合起来想。
一篇论文的题目,在他脑子里想了很久。
《新时代背景下医疗卫生领域监管体系创新思考》。
题目很大,很空。
但他要写的东西,一点都不空。
很晚了,图书馆只剩下他一个人。
天空乌云密布,教室光线昏暗。
键盘敲击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很清楚。
他不点名江海市,不点名南山康养中心。
他用最冷静、最客观的公文写法,说了一种现象。
“一些高端康养服务机构,利用现在监管体系的部门分割、信息不通,搞起来一个合规的墙。”
“就是在所有明面上的检查项目里,做到完美,用这个来掩盖它在监管看不到的地方的违规操作。这样很难查出来问题。”
他没有直接的证据。
但他用逻辑,推导出了这种模式肯定存在的漏洞。
“要解决这个困难,就要好几个部门联合起来,信息要共享。”
“建一个动态的、数据共享的监管平台。”
“把机构的资金流水、药品器械采购记录、有钱客户的匿名信息、消防安全数据等进行交叉对比。”
“任何一项数据的异常变化,都会触发联合报警”
“此外应该引入第三方匿名体验和审查的办法,可以找人假装成客户去查,让他们有权力查所有东西。”
“这个办法可以有效避免机构的表演式检查”他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手术刀。
很准地切向程飞文他们搞的那个完美的系统的要害。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天边已经有点亮了。
几天后,他被指导老师,张教授叫到了办公室。
张教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学者,在政策研究方面很有名。
他把打印出来的论文稿,放在桌上。
“小沉啊。”
“张教授。”
“你这篇论文,写得很好。”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不象是学生作业,象是一份准备得很充分的内部报告。”
沉学明心里很紧张。
“都是老师您课上讲得好,我就是随便写写。”
“随便写写?”
张教授笑了,“你说的这些办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很新颖很厉害。”
他看着沉学明。
“你以前在基层单位是不是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沉学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
“报告老师,我只是在工作中感觉有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他回答得很好。
张教授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体制内,有些话,不用说明白。
他拿起笔,在论文的封面上写了几个字。
“这篇文章,逻辑很严密,观点很犀利,有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我帮你改改格式,投给《内部参考》。”
沉学明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外面的阳光正好。
沉学明眯了眯眼。
于是,他知道了《内部参考》很重要,大领导能看到。
他没想过,自己随便写的一篇论文,可能会引起多大的波浪。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条新的路。
一条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就能把对手打倒的路。
他现在,人在省城。
但他已经可以隔着几百公里,对付程飞文了。
他觉得这样比直接打他们脸还好。
次日,第三研讨室的灯光很亮。
一位老教授站在讲台前。
“同志们想一想。”
“资本在我们的市场经济里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
“在医疗、教育这些领域怎么用好它,又怎么防着它?”
“如何约束它的逐利性,让它最终服务于人民?”
问题一出,教室里嗡嗡作响。
一只手举了起来。
是沿海省份来的同学,分管招商。
“教授,我认为资本的效率是第一位的。”
“它能盘活资源能快速建起医院,引进最好的设备。”
“没有资本,很多事办不成或者办得很慢。”
话音刚落,后排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站起来。
他来自西部,搞扶贫的。
“我不同意。”
“医疗是民生底线不是生意。”
“资本进来第一目标就是赚钱。”
“贵价药、过度检查,最后买单的是谁?”
“还是老百姓。”
“政府必须托底,必须保证公平。”
两个人观点针锋相对。
教室里,讨论声更大了。
沉学明静静听着,这些争论,他太熟了。
资本建起了最高端的养老中心,也用最隐蔽的手段掏空了老人的钱包。
教授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沉学明身上。
“那位穿深色外套的同志,你有什么看法?”
沉学明站起身。
“我的体会是,资本是水。”
“能载舟也能复舟。”
“在医疗这样的民生关键领域,监管必须如同河床和堤坝。”
“河床要深,制度设计要科学周密才能容纳活水,发挥它的积极作用。”
“堤坝要高且牢,执行要严格有力才能防止洪水泛滥,侵蚀公益的根基。”
“我们之前处理过一个案子,问题就出在河床被蛀空,堤坝出现了裂缝。”
他没有说具体是哪个案子。
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话里的分量。
这不是空洞的理论。
这是用血和泪换来的教训。
老教授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沉学明坐下。
下午,是小组研讨。
沉学明的小组,七八个人,围坐一圈。
省发改委的周斌先开了口。
“从宏观层面看,我们制定政策就是要划定一个清淅的框架。”
“允许资本做什么,禁止做什么,利润率的上限在哪里。”
“规则越明确,市场越稳定。”
“学明同志上午的河床论,我非常赞同。”
“这个河床,就是我们的宏观政策和市场规则。”
沉学明接话。
“周处长说得对。”
“但光有河床还不够。”
“河道里会不会有人偷偷挖沙,会不会有人倾倒垃圾?”
“这就需要微观执行和行业监管跟上。”
他把玩着手里的笔。
“规则定得再好没人执行,或者执行的人跟被监管者穿一条裤子那也是白搭。”
两个人一唱一和,从宏观到微观,把问题剖析得很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