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明白了。
自己的潜伏,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在最危险的地方,以一种最寂寞的方式,守护着组织的希望。
“老师,我明白了。”陈默站起身,目光坚定。
“去吧。”中年男人温和地开口。
他凝视着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最后嘱咐了一句。
“记住,保护好自身安全,最重要。”
陈默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督查室那栋破败小楼的院子里,空气中还带着清晨的凉意。
高景然踱步而出,手里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麂皮擦拭着那把崭新的柯尔特手枪。
枪身在晨光下反射出幽蓝的金属光泽,冰冷而危险。
院子中央,新招来的连同王三儿、刘四在内的十个人,歪歪扭扭地站成一排。
王三儿带来的那几个巡捕房出身的兄弟,个个吊儿郎当,站没站相,抖腿的,挠痒的,交头接耳的,把街头混混的习气带了个十足。
郑谦和孙祥两个文职人员站在队伍的最边上,与这群人格格不入,显得手足无措。
高景然对此视若无睹,没有纠正任何人的站姿。
他擦完枪,满意地别回腰后。
“知道咱们督查室,是干什么的吗?”
新来的那伙人里,一个叫赵大虎的壮汉,是个直肠子,想也没想就闷声闷气地回答。
“抓坏人,查贪官!”
话音刚落,高景然嗤笑一声。
他松开手,那一把子弹哗啦啦地落回木箱里,发出一连串清脆刺耳的撞击声,砸碎了赵大虎天真的回答。
“抓坏人?查贪官?”
高景然环视众人,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里,透出一股让人心底发寒的嘲弄。
“这上海滩,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分得清吗?”
“我们的顶头上司,青木课长,他养着我们,不是让我们来分对错的。”
“记住了,我们督查室,就是青木课长养在76号里的一群狼!”
“狼的活儿是什么?不是去分辨哪只羊是好羊,哪只羊是坏羊。”
“狼的活儿,是睁大眼睛看清楚,哪只羊身上有肉,哪只羊长得肥,哪只羊明明有肉,却不想给主人!”
“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肥羊,然后,帮它们下定决心,把肉交出来。”
这番赤裸裸的强盗逻辑,让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王三儿和刘四这帮老油条还好,那些新来的,脸上都露出了或震惊、或兴奋、或茫然的神色。
高景然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队伍末尾。
那个叫陈默的学生,穿着一身干净的旧学生装,皮肤白净,此刻,他那文雅的眉宇间,正微微聚拢,显然对这种论调感到极度的不适。
【扫描目标:陈默。阵营:绿(友方)。
高景然心里冷笑,脸上却挂起了玩味的笑容。
他站起身,踱步到队伍末尾,直接站定在陈默面前。
“你,出列。”
陈默身体一僵,向前迈出一步。
“读书人。”高景然上下打量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刚才说的话,特别刺耳?”
陈默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
“不敢。主任说的,是……是生存之道。”
“只是……”他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补充,“只是觉得,这和外面宣传的‘大东亚共存共荣’,不太一样。”
这句回答,既顺从又带着一根软刺。
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想看看这个新来的学生,会怎么死。
高景然却笑了。
他伸出手,在陈默绷紧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竟亲手帮陈默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领。
这个动作显得异常亲近,却让陈默的身体更加僵硬。
高景然俯下身,将嘴凑到陈默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幽幽地说道。
“小子,在这个院子里,在76号,你把那些漂亮的口号都给我忘了。”
“这里,只有两件事。”
“生存,和死亡。”
“你最好,选对那一个。”
说完,他直起身,重新扫视众人。
“王三儿!”
“到!”
“今天,不练枪法。”
高景然转身,指着院门方向,“枪法好练,人心难测。我要你们练的,是怎么在76号这群人精里‘找茬’!”
他的话让所有人一愣。
郑谦已经从办公室里抱出了一叠崭新的小本子和铅笔。
高景然让每人上来领一份。
“从今天起,给你们三天时间。”
“行动处,情报处,总务科,后勤科……76号所有部门,所有的人!把他们的小辫子,都给我记在这本子上!”
“谁赌钱输了老婆本,谁在外面养了小公馆,谁偷偷倒卖了科里的物资,谁跟谁的老婆眉来眼去……”
“芝麻绿豆的小事,我都要!”
“三天后,谁的本子是空的,谁就自己滚蛋!”
众人手里捏着这个小小的本子,却感觉有千斤重。
这是投名状,也是催命符。
郑少武,那个军统特工,接过本子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正盘算着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去刺探真正有价值的情报,高景然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特别是你,郑少武。”
高景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将一个小本子塞进他手里,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脸。
“你看着就机灵。别把这股机灵劲儿,用歪了地方。”
“不然,我不介意帮你正一正。”
郑少武身体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所有心思都被看了个通透。
他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惊骇。
“是!主任!我明白!”
“都滚吧!”
高景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记住,我只要结果!”
一群人如蒙大赦,又带着满腹心事,乱哄哄地散了。
眨眼间,院子里只剩下高景然,以及还站在原地的郑谦和孙祥。
高景然走到石桌旁坐下,端起一杯凉茶。
两个文职人员紧张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高景然喝完茶,将茶杯重重放下。
他从怀里摸出两本崭新的帐册,扔在石桌上。
一本是支出,一本是收入。
“把帐本给我备好。”
高景然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
“开张了,也该收第一笔‘保护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