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住所,高景然锁上门,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张因为失血和精神力透支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从卧室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二十根沉甸甸的小黄鱼。
金钱,是这个时代最硬的通行证,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组织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76号内部,针对军统和中统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那些叛徒腾出手来,下一个目标必然是组织。
那些从中统叛逃的特工,熟悉组织的一切工作方式,他们的破坏力,将是空前的。
高景然找来一张报纸,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剪切的铅字,拼凑出一封短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告知李云清这是第一笔活动经费,另外约定了一个新的连络方式。
如果李云清有紧急情况需要见他,就在“广文斋”门口挂上“歇业三日”的牌子。他看到,自然会来。
做完这一切,他将金条和信件一起装进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
整个过程,他动作轻微,没有发出半点多馀的声响,象一只习惯了在黑夜中捕食的孤狼。
窗外,只有几颗疏星在云层后苟延残喘。
高景然换上一身最普通的短衫,将自己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住所。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行在上海迷宫般的里弄小巷里。
这里的黑暗,比任何伪装都更安全。
他七拐八绕,确认身后没有任何尾巴后,才来到了“广文斋”的后门。
后门紧闭,门板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他抬起手,用一种独特的节奏,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
笃笃。
门内很快传来一阵轻微的悉率声,象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紧接着,是苍老而警剔的咳嗽。
高景然没有等待,他将那个沉甸甸的布袋轻轻放在门前的石阶上,然后迅速退入巷尾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匿。
片刻之后,后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李云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先是警剔地扫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巷子,然后才注意到脚下的那个布袋。
他愣了一下,随即弯下腰,用极快的速度将布袋拎进屋内,然后立刻关上了门,插上了门栓。
阴影里,高景然看到这一幕,才彻底松了口气。
情报已经送出,钱也送到了。
他这条孤狼,总算和组织重新创建了微弱但坚实的联系。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融入更深的黑暗,几个闪转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广文斋”的里屋。
李云清将布袋放在油灯下,颤斗着手解开袋口。
当那二十根黄澄澄的小黄鱼,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柔和却刺眼的光芒时,这位潜伏多年的老同志,呼吸骤然停滞。
这……这是二十根小黄鱼!
在这最艰难的时刻,这笔钱,能救活多少同志,能支撑多少个濒临断绝的情报站!
他拿起那张用铅字拼凑的信,就着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当看到那个“歇业三日”的连络暗号时,李云清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高景然!
这个汉奸,特务!
他到底是谁?
李云清脑海里闪过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难道……难道他是老师当年提过一嘴的那个……在进步青年里发展的秘密党员?
可老师牺牲多年,这条线早就断了。
如果不是,他又怎么可能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精准地识别出自己的身份?
又怎么可能冒着天大的风险,送来伪钞情报,送来这笔救命的经费?
这巨大的荒谬感和反差,让李云清的思绪陷入一片混乱。
他看着桌上的金条,再回想起高景然在书店里那副贪婪无耻、卑躬屈膝的汉奸嘴脸。
一种巨大的悲怆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如果……如果他真的是同志。
那他每天,都活在怎样的地狱里?
李云清小心翼翼地将金条和信收好,藏进最隐秘的暗格。
他吹熄油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但他的心,却被那二十根金条,照得透亮。
……
高景然回到高公馆时,已是后半夜。
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在附近一个隐蔽的角落,静静地观察了十分钟。
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他才象个幽灵般溜回了家,反锁上门。
他脱下湿透的衣服,冲了个冰冷的凉水澡,试图让那股发自骨髓的疲惫感消退一些。
【叮!宿主,友情提示,你的身体机能还在警戒线以下徘徊。再这么高强度作死,下次系统可能就直接给你报丧了。】
“闭嘴。”
高景然擦干身体,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抗议,大脑更是针扎一样地疼。
但他睡不着。
闭上眼,就是76号那些狰狞的面孔,是青木武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现在是督查室主任,是青木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刀。
这把刀,看似风光,实则走在刀尖上。
他得罪了汪曼春,敲诈了梁仲春,把吴四宝送进了大牢,现在又被李士群和丁默村这两个老狐狸盯上了。
整个76号,他已经没有一个朋友,全是敌人。
而他最大的敌人,青木武重,正拿着他的项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条“疯狗”,准备咬死谁。
“真他妈的……”
高景然烦躁地骂了一句。
这种感觉,就象在悬崖上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对面,还有个狙击手拿着枪瞄着你。
他需要力量。
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权力,而是真正能保命,能反击的力量。
钱,他现在不缺。
人,他正在招揽。
但他还需要更硬的东西。
“系统,我那几个新收的手下,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宿主,数据更新中。】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