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雨点却似泼墨。
黑色的别克轿车行驶在深夜的外白渡桥上,雨刮器徒劳地刮着倾盆而下的雨幕。
桥头,日军的关卡灯火通明,探照灯的光柱在雨中扫来扫去,将每一个试图过桥的行人和车辆都照得无所遁形。
路边蜷缩着几个衣衫褴缕的身影,在寒风中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冻毙。
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高景然坐在后排,左边是面瘫脸南田云子,右边是闭着眼装高手的青木武重。
一个死沉的黑色保险箱,就搁在他脚边。冰凉的金属感隔着裤子都往骨头里钻。
这就是“杉计划”的内核,法币母版。
青木武重竟然亲自押送,还把他和南田云子都带上了。
这哪是信任,这分明是把他俩拴在眼皮子底下,让他连上厕所的机会都没有。
高景然表面上一脸疲惫,实则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能感觉到南田云子的气息,平稳,却象一条盘踞在身侧的冷血毒蛇,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高队长,你看起来对这个箱子很感兴趣。”
南田云子突然开口,声音平得象一条直线,听不出半点情绪。
来了来了,这女人一开口准没好事。
高景然心里骂了句娘,脸上立刻堆起招牌式的贪婪笑容,甚至还搓了搓手,发出油腻腻的响声。
“那是自然!南田小姐,这可不是普通的铁疙瘩!”
他伸出手指了指脚下的保险箱,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这里面装的都是钱!是花都花不完的钱!黄金!美金!”
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财迷样,让南田云子那张冰山脸上,嘴角的鄙夷都藏不住了。
青木武重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高景然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赞许的表情。
“高桑说得对。”
青木甚至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保险箱,那动作温柔得象在摸自己的小情人。
“这里面,是帝国的未来。”
高景然很配合地连连点头,一脸“您说得都对”的狗腿子相。
就在这时,汽车为了躲避地上的一个大水坑,猛地颠簸了一下。
车身剧烈摇晃。
就是现在!
高景然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保险箱上,头也顺势低了下去。
这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看起来完全是一个被颠簸吓到的正常反应。
但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间。
“系统,扫描!给我把这铁皮箱子看穿!”
【扫描开启。】
【注意:目标为多层加厚钢板,透视将消耗双倍精神力。】
“别废话!扫!”
高景然的视野瞬间变了。
厚重的钢板在他眼中变得如同薄纱一般透明。
箱子里没有黄金,也没有美金。
只有一块被天鹅绒包裹着的,泛着幽暗光泽的钢制印版。
上面的纹路复杂到了极点。
【透视结果:法币拾圆券母版,雕刻深度零点三四毫米,采用德国进口凹版印刷技术,暗记位于孙中山头像左侧衣领第二道褶皱处……】
【细节数据正在录入……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
“快!再快点!”
【录入完毕!】
几乎是在系统提示音响起的同一时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猛地从高景然的大脑深处炸开。
【警告:精神力消耗剧烈,已引发神经性疼痛。】
“唔……”
高景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双手死死抱住了头。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象是被人用凿子硬生生撬开,再用烧红的铁棍在里面搅动。
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高桑?”
青木武重略带意外地看着他。
南田云子也投来了审视的目光,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旗袍开叉处的大腿内侧,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
但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因为剧烈疼痛而面部扭曲,身体蜷缩成一团的男人。
看起来虚弱,无害。
“高桑,只是车颠簸一下,你就晕车了?”青木武重先是疑惑,随即象是想通了什么,竟然轻笑出声,“看来你的身体,不象你的手段那么硬朗啊。”
在他看来,高景然这就是典型的体虚身弱,加之昨晚审讯受了刺激,又熬了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
一点小小的颠簸,就让他丑态百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身经百战的特工?
他顶多算是一条足够凶狠,但链子一勒就会打滚的疯狗。
高景然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课长……见笑了……老毛病……老毛病……”
他这副虚弱又尴尬的样子,彻底打消了青木和南田云子的最后一丝疑虑。
青木甚至还好心地递过来一块手帕。
“擦擦吧。”
他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宪兵司令部,心情大好,谈性也浓了起来。
“高桑,你知道这个箱子,为什么比黄金还重要吗?”
高景然“虚弱”地摇了摇头。
“因为黄金有价,而它,无价。”
青木武重重新靠回座椅上,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慢悠悠地揭晓着谜底。
“我们请了全日本最顶级的雕刻大师,用了帝国最先进的技术,仿造了这块母版。我敢说,就算把重庆中央银行的厂长请来,他也分不出真假。”
“等我们的假币通过各种渠道流入国统区,他们的市场就会被瞬间冲垮。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信任崩塌。”
青木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你看到的,不只是印钞版,高桑。”
“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个月,只需要三个月,法币就会变成废纸。到时候,不需要一兵一卒,重庆政府就会自己从内部烂掉!”
汽车平稳地停在了戒备森严的宪兵司令部门口。
青木推开车门,居高临下地看着还“瘫”在车里大口喘气的高景然,象是在看一件有趣的收藏品。
“好好休息,高桑。等计划成功了,你的功劳,我不会忘。”
高景然没有回答,他只是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头,脸色惨白。
但在他那看似涣散的意识深处,那块法币母版的每一个细节,每一道纹路,每一个微不可查的雕刻数据,都已经被牢牢地刻印了下来。
青木武重带着南田云子和保险箱走进了大楼,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雨,似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