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姐姐提到喻万春,语气似乎并无太多贬斥,崔鸳的心稍稍落下一点,甚至生出一丝微弱的开心。
但崔贵妃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不过,鸳儿,你应该知道他的底细。他本是南城一商贾之家的赘婿,身份低微。虽说得我机缘,如今脱了赘籍,陛下又给了官身,但这出身,终究是洗不掉的污点。”
崔鸳急切地辩解道,“可是可是他有才华!陛下都赏识他!赘婿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现在己经不是了!”
“哦?”崔贵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来鸳儿你对他的事情,打听得挺清楚。连这事都知道。”
崔鸳的脸一下子红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羞又窘地低下头。
崔贵妃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汴京城的街景,背对着崔鸳,声音清晰地传来,“就算他现在不是赘婿了,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员。鸳儿,你告诉我,你跑来找他,是想做什么?嗯?”
“我我没想做什么”崔鸳的声音细若蚊蚋。
“没想做什么?”崔贵妃转过身,目光如炬,首视着崔鸳,“你是崔家二小姐!你的婚事,关系到崔家的谋划,甚至关系到朝廷的体面!岂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胡来?你和一个毫无根基、刚刚侥幸得官的小小司经牵扯不清,传出去,像什么话?你让你父亲的脸往哪儿搁?让皇室的脸往哪儿搁?”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崔鸳的心上。
她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姐姐的话,将她心中那点刚刚萌芽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击碎了。
阶级的鸿沟,身份的差距,像一道天堑,横亘在她和喻万春之间。
看着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崔贵妃语气稍缓,走回来重新坐下,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口吻说,“鸳儿,你还小,不懂这世道的复杂。男女之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尤其是对你这样的身份来说,婚姻更是筹码,是工具,唯独不能是儿戏。”
她顿了顿,观察着崔鸳的反应,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这个喻万春,倒也并非全无价值。”
崔鸳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崔贵妃端起茶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他如今简在帝心,又颇有才名,在文人中开始有些声望。虽说根基浅薄,但若运用得当,未必不能成为一股助力。”
“助力?”崔鸳有些疑惑。
“没错。”崔贵妃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更低,“鸳儿,你既然对他有心,而他又恰好摆脱了那不堪的过去这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崔鸳的心猛地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姐姐。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崔贵妃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火光,缓缓说道,“你是崔家的女儿,贵妃的妹妹。你的婚姻,自然要门当户对,要能为家族,为父亲带来最大的利益。这个喻万春,目前看来,潜力不错。”
“潜力不错?”崔贵妃的话让崔鸳不解。
“他现在无依无靠,唯有陛下的赏识。但帝心难测,今日赏识,明日或许就厌弃了。他需要依靠,需要根基。而我们崔家,可以给他这些。”
崔鸳似乎有点明白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脸颊也染上了红晕,“姐姐您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是说,”崔贵妃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你可以对他有心思。但这份心思,不能是小儿女的情愫,而必须是清醒的、有目的的。你要做的,不是像现在这样傻乎乎地跑来看他一眼,而是要想办法,让他成为‘自己人’。”
“成为自己人?”崔鸳重复着,心跳如擂鼓。
“没错。”崔贵妃微微颔首,“找个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身份与他接触。不必急于表露心迹,可以先从欣赏他的才学开始。让他感受到你的善意,感受到崔家可能带给他的支持和庇护。慢慢地,引导他,让他明白,只有依附于我们,他才能在汴京这座复杂的权力场中真正站稳脚跟,甚至走得更远。”
崔鸳听得目瞪口呆,姐姐的话,完全颠覆了她对感情的认知。这不再是单纯的爱慕,而变成了一场交易,一场谋划。
“可是姐姐,这这样好吗?”崔鸳怯生生地问。
“好不好?”崔贵妃冷笑一声,“这世道,本就是如此!你以为那些看似风光无限的姻缘,背后有多少是干干净净的?鸳儿,你生在崔家,享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尊荣,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你的婚姻,就是你的责任之一。”
她站起身,走到崔鸳面前,用手轻轻抬起妹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对喻万春的任何接触,都不再是你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崔家未来在京城布局的一步棋。你要学会用脑子,而不是只用你的心。明白吗?”
崔鸳看着姐姐那深邃而冰冷的眼睛,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满了算计和利益交换的世界。
而她心中那份单纯的爱慕,刚刚被现实的冷水浇灭,又被亲姐姐亲手塑造成了一件工具。
她该怎么办?是拒绝,还是接受姐姐的“指点”,将那份初心,投入到这场危险的游戏中,去争取一个或许有可能的未来?
她的心一时之间更乱了。
但有一点很清楚,她己经回不去那个只知道在岭南赏花作诗、无忧无虑的崔鸳了。
汴京之行,姐姐的这番话,己经为她推开了一扇通往成人世界残酷规则的大门。
她看着窗外汴京繁华而陌生的天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所谓的喜欢,在权力和利益面前,竟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力。
而她的命运,似乎也从这一刻起,被引向了一条充满未知和荆棘的道路。
喻万春,在这场即将开始的博弈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而她自己,又能否在这场游戏中,守住内心深处那一点最初的悸动?
崔贵妃看着沉默不语的妹妹,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她不再多言,只是淡淡地说,“好好想想吧。我借口道馆祈福,也该回去了。”
“这几天,你就住到本宫安排的别苑去,这里不安全,也不合你的身份。至于那个喻万春本宫会帮你创造合适的机会。但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崔贵妃转身,优雅地离开了房间,留下崔鸳一个人,面对着她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