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军再下缅北重镇!西线卑谬攻克,英军败退入密林”
“东线支那军败退,帝国军队占领毛奇!”
“咔哒。”
报纸翻动的声音在靠墙的皮椅后响起。
一份《北支那每日新闻》遮住了看报人的面容,
只能看到他领章上代表中佐的星与线,
以及报纸头版那几张占满版面的黑白照片——
缅甸毛奇前线,日军坦克履带在泥地里碾出深痕,
缴获的英军卡车上,士兵们向着镜头挥舞旭日旗,
远处是几座仍在冒烟的建筑。
“报告!”
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日语。
一名宪兵曹长在三步外立定,鞋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桥本课长,藤田长官的汽车已进入纬二路,预计五分钟后抵达。”
“嗯。”
皮椅后的人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折好报纸,
将其放在杉木办公桌的醒目位置。
桥本秀彦站起身,深绿色呢子将校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正了正领口那枚寻常人绝难获得的金鵄勋章,拿起桌上的军帽,
当他走到建筑外的院子时,一辆黑色丰田轿车正缓缓驶入。
未等车辆停稳,早已等候在此的几名佐官便快步围拢上去。
这略显急迫的情形让桥本秀彦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副驾上的军官抢先下车,小跑着拉开后座车门。
一只锃亮的军靴落地,
紧接着,一位身姿修长、军帽压低的青年军官大步走下车。
藤田明。
他的面容清瘦、凌厉,气质冰冷中透着一丝傲然。
“藤田君,一路辛苦了!”
“数月不见,如隔三秋。”
“……”
在一片刻意压低的寒暄声中,藤田明与众人逐一握手。
当轮到桥本秀彦时,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位,想必就是桥本课长了?”
“在下桥本秀彦。”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躬身行礼,“此次劳烦藤田长官专程前来,实在过意不去。”
“呵,”藤田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目光扫过众人,
“桥本君往方面军连发三封电报,措辞一封比一封急切。
我若再不来,怕是下一步就要直达陆军本部了吧?”
空气瞬间凝固。
几位佐官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人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桥本秀彦的面色在阳光下白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他侧身让出通路,手臂划向那座灰色建筑的正门。
“长官说笑了,请——”
藤田明最后瞥了一眼那栋阴森的建筑,
日本陆军在济特务机关,就是济南陆军特务机关,
是直接隶属于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是方面军级别的派驻机关,其级别和权限远高于一般城市中的特高课机关。
办公室里窗帘半掩,阳光斜洒进来,
正落在桌面上那份报纸上。
茶水已然沸起,桥本秀彦动作利落,
将沏好的绿茶倒入两只瓷杯之中,双手将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藤田明接过茶杯,未喝,
“这批茶叶是从湾岛运来的,味道不差。”
藤田明撩了撩军装下摆坐下,看着桥本亲手为他倒上的那一杯茶。
屋里茶香氤氲,桥本秀彦答笑道:
“藤田长官在前线屡建战功,如今又主管鲁省经济、交通方面整备,
军中上下无不称赞。
我们这里不过是小机关,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藤田明只是轻轻转动杯沿,语气带着漫不经心,
“哪里话。你这间屋子倒是不错,
比我在南都城见过的特高课审讯室都安静。”
“静,是为了思考。”
桥本微笑,语气却比先前低了几分,“尤其是在面对复杂背景的人时,更需要安静。”
“哦?”藤田看着他,似笑非笑,“你是指谁?”
“一个叫高原俊一的人,”桥本语气慢了下来,举起茶杯轻轻嗅着,
“他是昭和十六年四月调入关东军司令部编制课,负责作战部队人员名册管理。”
听到高原俊一这个名字,藤田明神情自然,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闪烁。
“高原中佐是陆大出身的精英,前途无量。”
藤田明吹了吹茶沫,淡淡评价道,“可惜了”
“是啊,可惜。”
桥本端着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长相像钩子一样挂在藤田明脸上,
“但更可惜的是他的身份。
藤田长官,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毕竟,你们是一起被选入蒲公英计划的同僚。”
空气里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滞。
藤田明喝了一杯茶,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的双眼,平静地对着上桥本的视线。
“蒲公英计划的种种,在参谋本部已经有定论了。”
藤田明语气坦然,“怎么,桥本君今天是想探讨一下?”
“计划没有误,误的是人。”
桥本放下茶杯,十指交叉在膝盖上,
语速放慢,带着一种压迫感,
“高原君招供了。
他说,当年在撤回之前,他其实已经被军统的人抓住了。
但他没有死,因为他答应了对方的条件,做了一个回流的钉子。”
藤田明忍俊不禁地靠在沙发背上,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这听起来像是故事里的情节,自小奉命潜入支那的高原君,会因为怕死而变节?”
“人都怕死的,藤田长官。”桥本紧追他,
“高原君说,那种恐惧是会传染的。
当时那一批撤回来的人里,不止他一个在潜伏期就变了质。
他说,那就像瘟疫一样,有人把这种病带回了军队内部。”
说到这里,桥本顿了顿,观察着藤田明的每一个微表情:
“上面对这件事很震怒,要求彻查。
藤田长官是前辈,又是那个计划的核心成员,
所以特意请您来,想听听您的看法。”
藤田明沉默了片刻。他从兜里掏出烟盒,
敲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桥本君,你知道蒲公英最难的是什么吗?”
藤田明突然反问。
桥本挑了挑眉:“请指教。”
“是扎根。”
藤田明取下嘴里的烟,拿在手里把玩,
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为了潜伏,我们必须像支那人一样说话,像支那人一样思考。
我们在那个染缸里泡了很久,甚至连做梦说的都是汉语。”
他抬起头,眼神犀利地刺向桥本:
“高原之所以暴露,是因为他是个意志薄弱的废物。
他在染缸里没能守住本心,被那边的女人或者金条腐蚀了,这不奇怪。
林子大了,总有几只烂鸟。”
藤田明身体前倾,拉近了与桥本的距离,
“但是,桥本君,你怀疑蒲公英的回流人员里藏着一大批间谍?
这简直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