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初春。
龙国,大连港。
料峭的春寒依然笼罩着这座北方的港口城市,但码头上,却汇聚成了一片比盛夏骄阳还要炙热的红色海洋。
数万名大连造船厂的工人、海军官兵以及他们的家属,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专门为“她”而清空和扩建的二号军港码头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穿着最朴素干净的工装,戴着崭新的安全帽,手中挥舞着成千上万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红旗汇成的海洋,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巨响。
码头的高处,临时搭建的指挥塔上,潘广年总师、刘老和姜晨并肩而立。
潘老穿着一身厚重的呢子大衣,花白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没有戴手套,那双布满了老茧和焊花烫伤疤痕的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节发白。
从天还没亮开始,他就站在这里,像一尊望眼欲穿的雕塑,目光始终凝视着东方那片被晨雾笼罩的、海天一色的远方。
刘老则穿着一身笔挺的海军冬常服,胸前的勋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他举着一台高倍率的军用望眼,镜筒却在微微颤抖。
他就像是一个孩童一样,充满了对心爱之物的期待。
只有姜晨,依旧平静。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两位老人的身后,目光同样望向远方,但那眼神深处,却是一种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来了吗?看到了吗?”潘老已经问了不下二十遍。
“快了,潘老,快了。”刘老放下望远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故作轻松地说道,“从旅顺基地传回来的消息,护航编队已经进入外港航道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海平面的尽头,出现了几个微小的、移动的黑点。
“来了!”指挥塔上的瞭望兵,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这一声呐喊,如同点燃了引线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码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方向。
黑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地变大、变清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艘威武的、充满了科幻感的灰色战舰。
它们拥有大倾角的隐身舰体,高耸的一体化主桅上,四面巨大的“神盾”雷达天线,冷冷地凝视着四方。
正是“龙腾级”驱逐舰的二号舰与三号舰!这几艘在85年首舰下水后陆续服役的新锐战舰,是龙国海军此刻最强大的力量象征。
它们像两位最忠诚、最强大的御前侍卫,一左一右,呈v字形,护卫在“王者”的身前。
而在它们的身后,那头真正的、牵动了亿万人心弦的钢铁巨兽,终于,从海平线下,缓缓地、庄严地,露出了它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真容!
没有动力,没有旗帜,甚至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它就在数艘大马力拖船的簇拥和牵引下,以一种沉默而又无比倔强的姿态,乘风破浪而来。
那长达三百米的巨大船身,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山脉,横亘在海天之间。那标志性的、带有12度上翘角度的滑跃甲板,如同巨人扬起的、不屈的下颌。
虽然它的船身上,布满了从黑海到地中海、从大西洋到印度洋、历经了数万公里风浪洗礼而留下的、斑驳的锈迹和水痕,看起来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流浪者。
但没有任何人会嘲笑它的落魄。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那层锈迹之下,包裹着的,是一具何等强健、何等高贵的骨骼!
“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潘老的嘴唇哆嗦着,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冰冷的栏杆上。
刘老放下了望远镜,他没有哭,只是猛地挺直了腰杆,抬起手臂,向着那艘正在缓缓靠近的、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巨舰,敬了一个标准的、无比庄严的军礼。
“呜——!!!”
码头上,所有的船只,在这一刻,同时拉响了汽笛。
雄壮、嘹亮、穿云裂石的汽笛声,响彻了整个大连港的上空,仿佛在用一种最隆重、最热烈的方式,欢迎这位远嫁的公主,欢迎这位历经磨难的游子,终于,回到了她真正的、唯一的家!
整个码头,彻底沸腾了!
数万名工人、士兵,挥舞着手中的红旗,声嘶力竭地欢呼着,呐喊着。他们的喊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与汽笛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
“回来了!”
“我们的航母回来了!”
无数白发苍苍的老师傅,那些为龙国造船事业奉献了一生的老工人,此刻都像孩子一样,摘下自己的安全帽,扔向空中,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从当年一穷二白,只能在岸边修理小炮艇,到今天,亲眼看到一艘六万吨级的航空母舰,停泊在自己亲手建造的码头前。
这中间,隔了整整两代人的青春、汗水和梦想。
“瓦良格”,这头黑海的孤儿,在经历了被抛弃、被拍卖、被刁难的无数波折之后,终于,在这一刻,回到了那个真正懂得她、珍惜她、并能赋予她新生的地方。
当巨大的“瓦良格”号,在数十艘拖船的顶推和牵引下,最终稳稳地靠上二号军港码头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巨大的船身,遮蔽了阳光,在码头上投下了一片广阔的阴影。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这头近在咫尺的钢铁巨兽,感受着那种扑面而来的、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和力量感。
舷梯,被缓缓地搭上那高耸的飞行甲板。
潘老、刘老、姜晨,以及身后数十名早已等候在此的、国内最顶尖的船舶、航空、动力和武器专家,作为第一批人员,登上了这艘巨舰。
当双脚踏上那片广阔的、铺满了铁锈和海盐结晶的飞行甲板时,潘老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姜晨眼疾手快,扶住了身旁的老人。
他不是累,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大的震撼。
他弯下腰,摘掉了手套,用那双布满了老茧的、粗糙的手掌,轻轻地、如同抚摸情人脸颊般,抚摸着脚下这片冰冷的、坚硬的钢铁土地。
粗糙的锈迹,磨着他的掌心,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刺痛。但潘老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于痴迷的、虔诚的表情。
“好钢真是好钢啊”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哭腔,“就像我们自己的‘凤凰-1型’,厚实,坚韧这这就是航母甲板钢”
他研究了一辈子的舰船图纸,设计了无数艘战舰。但这是他第一次,亲手触摸到,一块真正的、属于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
这片甲板,长三百零四米,宽七十五米。
对于那些曾经在上面规划过战机起降的联邦设计师来说,它代表着遗憾和妥协。
但对于潘老,对于龙国所有的造船人来说,它代表的,是梦想,是希望,是一个他们奋斗了一生、却始终遥不可及的、神圣的彼岸。
突然,这位为龙国造船事业奉献了一生的、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双膝一软,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地,跪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整个手掌,都贴在了那片冰冷的、锈迹斑斑的甲板上,仿佛在倾听着这头巨兽沉睡的心跳。他将自己的额头,也深深地,抵在了甲板上。
“呜呜呜”
压抑了许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哭声,从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哭了。
哭得像个孩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在场的所有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沉默了。
那些年轻的工程师,那些身经百战的海军将领,他们的眼眶,也都在一瞬间,红了。
他们知道,潘老的这一跪,跪的不是钢铁。
他跪的,是龙国几代造船人,那坎坷、屈辱、却又从未放弃的百年航母之梦!
刘老默默地走上前,将潘老从地上扶了起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转过身,面向舰岛的方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帽,然后,庄严地,抬起了手臂。
他向着这艘空无一人、没有灵魂的钢铁巨兽,敬了一个标准的、无比郑重的军礼。
他敬的,不是一艘船。
而是这艘船所代表的、一个国家走向深蓝的、不屈的意志,是那些海军前辈的在天英灵。
姜晨则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激光扫描仪,飞快地扫过甲板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到了那个标志性的、12度上翘的滑跃甲板。
“这里,要全部切掉,拉平。”他在心中,默默地规划着。
他看到了甲板下方,那十二座巨大而又无用的“花岗岩”重型反舰导弹发射井的预留位置。
“这些‘肿瘤’,也要全部切除,把空间还给机库和弹射器。”
他走进那如同巨大洞穴般、空旷而又黑暗的机库。他用脚,跺了跺坚实的甲板,用手,敲了敲厚重的舱壁。
虽然空无一物,虽然布满了锈迹,但那扎实的结构,那充满了苏式暴力美学的、不计成本的用料,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满意。
这是一个完美的“毛坯房”。
一个骨骼清奇、根基扎实的、可以任由他这位“总设计师”,在上面肆意挥洒、描绘最新、最美画卷的完美平台!
三天后,大连造船厂,那座为了迎接“她”而专门进行过史无前例的加深和扩建的、全国最大的干船坞。
巨大的坞门缓缓关闭,海水被一台台大功率水泵,疯狂地抽出。
“瓦良格”号那庞大的、水下的红色船底,一点一点地,露出了水面。最终,它那重达数万吨的钢铁身躯,稳稳地,坐落在了早已为其准备好的龙骨墩之上。
从这一刻起,这艘漂泊了数年的巨舰,终于,再次脚踏实地。
它的新生之路,即将开始。
当天下午,在造船厂一号会议室里,一场由“一号工程”总指挥部召开的、最高级别的内部会议,正在进行。
所有参与航母项目的核心单位负责人,悉数到场。
会议的第一项议程,就是为这艘归来的巨舰,赋予一个全新的、属于龙国的名字。
经过短暂的讨论,一个早已在无数人心中酝酿许久的名字,被全票通过。
“我宣布,”刘老亲自站起身,声音洪亮地宣布,“经‘一号工程’总指挥部研究决定,并报请批准,这艘承载了我们民族百年海军梦想的巨舰,从今天起,将正式拥有它在龙国的名字——‘昆仑’号!”
“其舷号,定为——16!”
“昆仑”号!
这个名字,正是整个‘一号工程’的代号,象征着万山之祖,龙脉之源!它将成为我们龙国海军真正的脊梁与核心!
而“16”这个舷号,也寓意着顺利、吉祥,更寄托着所有海军官兵,对这艘“开山之作”的无限期盼。
掌声,雷鸣般响起。
“同志们!”刘老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昆仑’号的回家,只是我们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接下来,摆在我们面前的,将是更艰巨、更伟大的挑战!”
他转过身,指向身后那幅巨大的、由姜晨亲自绘制的“昆仑号”改造效果图。
那是一艘与“瓦良格”号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科幻感的、脱胎换骨的全新战舰!
平直的甲板,两条修长的“雷神之鞭”,小巧的舰岛,以及甲板上那数十架蓄势待发的“海龙”战鹰!
“从今天起,‘昆仑’号,将作为我们海军的第一艘航空母舰训练舰和技术验证舰!”
“我命令,‘一号工程’航母改造项目,代号‘新生’,正式启动!”
“我要求你们,在未来的两年之内,将这艘‘黑海孤儿’,彻底改造成我们图纸上的、这头能够搏击四海的东方神龙!”
“能不能完成任务?!”
“能!”
会议室里,所有工程师、专家、将军,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一往无前的、熊熊的火焰。
船坞里,那头沉睡的巨兽,仿佛听到了这来自新家园的、充满希望的召唤。
它那颗冰冷的、沉寂了多年的钢铁之心,在这一刻,仿佛,也开始重新,缓缓地,搏动了起来。
大连的新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