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审讯室。
冰冷的白炽灯依旧悬在头顶,将整个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迪米特里被重新固定在金属椅子上。经过了短暂的休息和强制进食后,他的体力有所恢复,但眼神中的那种顽固和死寂,却丝毫未减。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伤痕累累的孤狼,虽然无路可逃,但依然保持着最后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尊严。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林峰走了进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军医。
看到军医手中那托盘上闪着寒光的针筒,迪米特里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终于要撕下伪装,对他使用那些他早已在“信号旗”训练营里,模拟体验过无数次的、来自西方的审讯药物了。
在卢比扬卡那座著名的地下训练中心,他曾亲身经历过所有已知审讯药物的洗礼。
他体验过鹰酱cia的“硫喷妥钠”。
在那种强效麻醉剂的作用下,他的意识如同沉入一片粘稠的沼泽,思维变得迟钝,说谎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
但他凭借着强大的精神控制力,依然成功地用一套编造好的、关于联邦潜艇基地部署的假情报,骗过了当时扮演审讯官的教官。
他也体验过克格勃自己研发的、更加粗暴的“东莨菪碱”。
那种药物带来的,是地狱般的幻觉。
他看到自己死去的战友在对他哭嚎,看到自己的家人在烈火中挣扎。那种来自灵魂层面的撕裂和痛苦,没有人会想经历第二次。
即便是意志最坚强的“信号旗”,在那种药物面前,也只能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地上,哭喊着说出一切。
他见过自己最强悍的同僚,一个能面不改色地忍受拔指甲酷刑的硬汉,在注射了“东莨菪碱”后,仅仅十分钟,就彻底崩溃,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事后变成了一个只会流口水的白痴。
在训练营里,他的对抗表现是最好的。
他能在“硫喷妥钠”的作用下保持逻辑,能在“东莨菪碱”的幻觉中守住最核心的秘密。但即便如此,那种体验也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创伤。
他自己很清楚,在绝对的、作用于神经中枢的生化科技面前,所谓的钢铁意志,有时候只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该死!
这是最糟糕的审讯局面。
在来南方之前,迪米特里从未想过,龙国人竟然也拥有这种级别的审讯武器。
难道是鹰酱提供给他们的?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可能!cia绝不会把这种战略级别的审讯工具,交给一个潜在的对手。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一个让他感到不寒而栗的念头,浮现在他的心头。
难道,龙国人,靠自己的力量,也研发出了类似的东西?
好吧,他心中冷笑更甚。
他准备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来好好地品尝一下这款来自东方的、山寨的审讯药剂,看看它究竟有什么成色。
“要给我注射硫喷妥钠吗?”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别白费力气了,年轻人。那种东西,对我来说,和一杯伏特加没什么区别。”
林峰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对军医点了点头。
军医走到迪米特里的身旁,熟练地用酒精棉球擦拭着他的手臂静脉。
迪米特里冷笑着,将头扭向一边,准备用意志力,来对抗即将到来的药物冲击。
他受过最严酷的训练,他知道如何在药物作用下保持一部分清醒,如何用胡言乱语和虚假信息来迷惑审讯者。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一种清凉的液体,被缓缓地注入了他的血管之中。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一分钟过去了,迪米特里没有任何感觉。没有预想中的眩晕,没有麻醉感,甚至连一丝困意都没有。
他心中冷笑更甚。
看来正如他所想,这些龙国人搞到的,不过是某种劣质的、或者早已过期的麻醉剂。
两分钟过去了,他依然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他甚至开始在脑海中,构思等一下该如何编造一个关于cia的假情报,来误导这些天真的东方人。
然而,就在第三分钟到来的时候,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大脑深处,浮现了出来。
那不是一种生理上的感觉,而是一种一种精神层面上的、无法言喻的变化。
他发现,自己脑海中那些早已根深蒂固的、如同钢铁般坚固的保密条例、反审讯守则,那些被克格勃用无数次残酷训练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纪律”,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模糊、淡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他的记忆中,一片一片地擦除掉。
他想回忆起自己教官的名字,却发现那个名字变得异常陌生。
他疯狂地在心中默念克格勃的誓词,却发现那些曾经倒背如流的句子,变得支离破碎,无法组成完整的段落。
一种源于精神世界根基被动摇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开始挣扎,试图咬紧牙关、绷紧肌肉,来重新集中自己的意志力。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充满了迷茫和困惑。他脸上的顽固和冷漠,逐渐变得松弛、呆滞,像一个突然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迷路的孩子。
他那座由钢铁意志和无数次残酷训练共同构筑起来的、坚不可摧的精神堡垒,在“真理-7型”药剂那超越时代的、蛮不讲理的神经学攻击面前,没有发生任何激烈的对抗,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从最底层的逻辑开始,被彻底瓦解、格式化了。
审讯室的隔壁,是一间同样处于灯火管制下的观察室。
姜晨和几名安全部门的高级官员,正通过一面巨大的单向透视玻璃,静静地观察着审讯室内的一切。
“药效已经完全发挥作用了。”
一名随行的军医,看着仪器上显示的迪米特里脑电波和心率数据,低声对姜晨说道,“他的大脑a波和β波活动被显著抑制,而负责记忆提取的θ波则异常活跃。从神经学的角度来看,他现在处于一种绝对诚实的状态。”
姜晨点了点头。
他戴上一个连接着变声器的耳机和麦克风,准备亲自进行这场特殊的“对话”。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声音。
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年龄和性别的、冰冷而中性的电子合成音,通过审讯室内的扬声器,缓缓响起。
听到自己的名字,椅子上的迪米特里,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搜寻,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是谁?”他下意识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我是谁不重要。”电子合成音继续说道,“重要的是,你现在需要回答我的问题。第一个问题,你这次潜入凤凰军工厂的任务目标,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几分钟前,迪米特里宁愿咬舌自尽也不会回答。
但现在,当这个问题进入他的耳朵,他的大脑,似乎跳过了所有“思考”、“判断”、“欺骗”的环节,直接连接到了负责语言功能的区域。
“我的任务,”他张了张嘴,用一种梦呓般的、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是安装‘蜂鸟’远程激光窃听系统,目标是是五楼总设计师的办公室。我需要窃听所有关于‘龙牙’和‘玄武’的技术情报。”
观察室内,一片寂静。
虽然早已抓获了人证物证,但当亲耳听到这名克格勃王牌特工如此轻易地、一字不差地供述出自己的任务时,在场的安全官员们,依然感到了一种荒谬感,以及如同坠入寒渊般的恐惧。
“很好。”电子合成音的语气毫无波澜,“下一个问题。除了你之外,kgb在凤凰市,是否还有其他的行动小组?”
“没有。我是唯一的‘黄鼠狼’。中心认为,我的单兵行动能力,足以完成这次任务。”
“你的上线是谁?你如何与他联系?”
“我的上线,代号‘钟表匠’,是kgb驻香港情报站的站长。我们通过通过短波电台,在预设的加密频道,进行单线联系。”
一个又一个问题被提出,一个又一个机密被吐露。
迪米特里就像一个被打开了阀门的自来水管,将自己脑海中所有关于此次行动的情报,源源不断地、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挣扎的表情,只有一种回答完问题后的、机械般的空洞。
在问完了所有关于他自身任务的问题后,姜晨知道,真正的主菜,要上场了。
“迪米特里,”电子合成音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们来谈谈另一件事。一个代号为‘焦土’的计划。”
听到“焦土”这个词,迪米特里的身体,再次猛地一震。
他那涣散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挣扎和恐惧。
这似乎是一个被烙印在他灵魂更深处的、被下了最高级别封口令的禁忌词汇。
然而,在“真理-7型”药剂的强大作用下,这种挣扎,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就再次被那种绝对的“诚实”所覆盖。
“‘焦土’计划”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着,“是是第八总局(负责密码、通讯和工业破坏)策划的、一项针对长期绝密破坏计划。”
观察室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计划的目的是什么?”姜晨追问道。
“目的,不是彻底摧毁。”迪米特里的声音变得更低,“而是‘污染’。是在龙国最关键的、用于国防建设的核心工业产品中,埋下‘种子’。这些‘种子’,在平时不会暴露,但在最关键的时刻,比如战争爆发时,就会在巨大的应力下,导致材料或设备的结构性崩溃从而,让他们的武器,在战场上,变成一堆废铁。”
这番话,让观察室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这是一种何等阴险、何等歹毒的计划!
它简直就是一种最恶毒的诅咒,在你最引以为傲的宝剑上,刻下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纹。平时,它锋利无比,让你充满自信。但当你与强敌决战,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它时,它却会应声而断,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是如何执行这个计划的?”姜晨的声音愤怒而又冰冷。
“通过通过我们潜伏在内部的高级特工。”迪米特里继续供述道,“他们会利用自己的技术权限,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在生产过程中,进行微量的物料添加。”
“以特种钢材为例,”他仿佛是在背诵一份技术手册,“我们会利用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纳米级的‘氧化铈’粉末。这种粉末,可以被伪装成普通的脱氧剂或者促进剂,在钢水冶炼的最后阶段,由我们的‘执行人’,以一种看似正常的操作,投入到钢水中。由于其颗粒极小,且添加量极低,常规的光谱分析,根本无法检测出来。但它会在钢材凝固的过程中,形成无数个微观的、硬脆性的应力集中点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微裂纹。”
至此,关于“凤凰-1型”钢材的所有谜团,全部解开。
“很好,迪米特里。”
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
“现在,告诉我,‘焦土’计划在鞍山钢铁厂的‘执行人’,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迪米特里记忆中最深处的那个保险柜。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任何的挣扎。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叛国的死罪。唯一的活路,就是尽可能地供述出更多的、有价值的情报,来换取对方的“宽大处理”。
这反而是一种在绝境之下,最本能的求生反应。
“是赵兴华。”
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鞍山钢铁厂副厂长,赵兴华。他在莫斯科钢铁学院留学期间,被我们的同志发展。他的代号,叫‘工程师’。”
“他负责提供‘凤凰-1-型’钢材的所有生产工艺参数和时间节点。然后,由我们kgb的技术部门,计算出‘氧化铈’粉末的最佳投放时机和剂量。最后,再由他,或者由他信得过的下属,在炼钢车间,执行最后的‘添加’操作。”
“那个被他开除的心腹,就是其中一个负责过具体操作的人。为了切断线索,在完成任务后,赵兴华亲自下令,制造了一场‘意外’,让他永远地闭上了嘴。”
观察室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之前早有过怀疑,但是当这个名字真的从一个kgb高级特工的嘴中被吐出的时候,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所谓的保密工作是多么的可笑。
“除了赵兴华,”姜晨通过变声器,继续冷冷地追问,“‘焦土’计划在龙国,是否还有其他的执行人?我需要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名单、代号和潜伏的职位。”
迪米特里此刻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开始毫无保留地背诵起来。
“在沈阳飞机制造厂,有我们的‘工匠’,他是负责机身结构材料热处理的高级工程师。他的任务,是在歼-8战斗机的关键承重结构上,制造微观的应力腐蚀裂纹。”
“在沪上江南造船厂,有我们的‘水手’,他是负责潜艇耐压壳体焊接的特级技师。他的任务,是在焊接过程中,使用一种特殊的、会导致焊缝长期脆化的焊条。”
当迪米特里供述完这一切时,整个观察室内,一片死寂。
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一条隐藏在龙国工业心脏地带的、伪装得最深、也最危险的毒蛇,终于在“真理”的光芒之下,露出了它那冰冷而致命的獠牙。
姜晨摘下了耳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中,却燃烧着滔天的、足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怒火。
他走到观察室的窗边,看着外面那漆黑的、如同深渊般的夜色。
他知道,一场清洗,即将在黎明之后,拉开序幕。
而那条名叫赵兴华的毒蛇,以及他背后那张巨大的毒网,它们的末日,也已经到了。